第33章
  男人不住地支起身再趴下,声嘶力竭地哭求,泪水流了满脸,脸上手上全被擦破皮渗血也不肯停歇,凄怆的声音在弗朗王国边境上空缭绕不去。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神祇也没办法。
  塞西洛斯正想着该怎么劝慰,忽听伊莱问:“用你的生命交换,你也愿意吗?”
  “?”塞西洛斯侧目,真有这样的办法?
  “我愿意!”男人毫不犹豫,像是在漂泊的大海中抱到了浮木,狂喜道:“我愿意!请尽管拿去!我什么都愿意!!”
  伊莱站了片刻,在男人的哭求声中重新在少女身边蹲下,从她的脖子上取下了银色的项圈,递到男人面前。
  “格丽塔还没有彻底死亡,我暂时把她的生命力保存到了这个项圈上。你戴上它,从此要与格丽塔共享生命——”
  伊莱还没说完,男人就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抢过项圈直接戴在了脖子上。
  微光自项圈上闪过,仿如月光自坚固的枷锁上流淌。
  “我愿意!”男人牢牢护住项圈,“不管是生命还是什么,我全都愿意!”
  “负载一个人的生命,远不止平分时间那么简单。它是格丽塔的生命之环,对你来说却是世上沉重的枷锁。你可以在余生背负两个人的生命前行,但违逆命运,总会有所惩罚。”
  伊莱道:“你将永远无法抵达应许时刻。现在,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应许时刻。
  男人因这仿佛带有预示性的词语而短暂地失神,但当他感受到项圈上传来的温度以及逐渐变强的心跳声,忽而变得平静。
  “我不在乎。”
  男人说着虔诚地伏倒在地:“感谢你,神祇大人!请告知名讳,我愿用余生信仰神祇大人!”
  伊莱没有回答。
  倒是塞西洛斯有了点感悟:那些广为人知的神祇们的信徒都是这样积攒来的吗?
  边境线上起了阵风,飞沙走石。
  几粒石子朝塞西洛斯的护目镜砸来,他偏头躲过,心想着或许自己不该介入神祇与信徒之间的沟通,还是走远一点等他们聊完再说。
  谁知他才侧过头,就有一抹宏影从眼尾掠过——在日晷旁的瘟疫鸟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光索,振翅逃跑了!
  “瘟疫鸟!”塞西洛斯出声提醒,甩出冰剑追上去。
  可是晚了一步,瘟疫鸟已经腾飞到空中。
  塞西洛斯追不上,当即将神力压缩成冰蓝色的细线,缠到了鸟腿上——这可是他好不容追到的瘟疫鸟,决不能这么轻易放走了!
  随着瘟疫鸟展翅飞高,塞西洛斯脚下一轻,被带到了空中。
  大约是之前被光索捆伤,瘟疫鸟飞到空中没扑腾几下,右边的翅膀就传来嘎巴一声响,它惨唳着越飞越歪,径直朝日晷坠去。
  塞西洛斯回望与晷面之间的距离,集中注意力,嚓的一声,日晷表面出现了一座不断拱起的冰山,垫在了塞西洛斯的落脚点上。
  同样的着地方式塞西洛斯用过无数次,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可就在他的鞋底接触到冰层的瞬间,意外发生了——日晷表面闪过了淡淡的蓝芒。
  塞西洛斯只觉得眼前一闪,再睁眼时,竟然不知怎么来到了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第26章
  一幢幢白金配色的拱顶房屋矗立在街道两旁,街上的神祇也大多是金色、浅金色和银色的头发,不管男女老幼,都穿一尘不染的白袍或者白裙,皮肤白透,瞳色极淡,由内而外释放着圣洁的气息。
  这里显然是神域,是一座与谧都和纳普梅兹完全不同的神祇之城。
  城中天光极为明亮,塞西洛斯很快发现,远超其他神域的亮度似乎不仅仅来自于天空中的太阳,城市中的建筑、空气、来往的神祇似乎都在散发着辉光。
  刚才他还在弗朗王国的边境,怎么突然来到了神域?
  塞西洛斯正疑惑着,听到了不远处传来鸟唳与阵阵尖叫。
  是瘟疫鸟!
  他只仓促地将发生异状时的情景烙在心里,就拔脚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里应当是某座神域的边缘地带,没有什么强力的神祇,长长的街道不可能被区区一只瘟疫鸟搅得乱七八糟。
  摊位翻倒,路边房屋的飞檐也被鸟翼撞掉,数名神祇被瘟疫鸟扑伤倒地,正抱抱着头连连惊叫。
  绕过一栋高耸的白色建筑,塞西洛斯看到一路跌撞的瘟疫鸟正要奋力飞上天空,冒着寒气的冰锥随着他的奔跑出现在前方,突然,鸟腿下方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竟然有一个身材矮小、穿着白色帽兜的神祇被瘟疫鸟带了天上!
  高空的风掀起神祇的帽兜,露出了一头灿金色的短发,那脸型臂长,分明是个少年!
  击落瘟疫鸟,那个少年肯定也会受伤,成排的冰锥险些脱手,堪堪停住,迅速扭结形成冰索,波动着追上了瘟疫鸟,在瘟疫鸟和挂在鸟腿上的少年之间迟滞了半秒,放弃击落瘟疫鸟,优先选择营救那名少年。
  谁知塞西洛斯有心救人,那少年却并不希望被搭救,又或许是被突然出现的冰索吓到了,被从瘟疫鸟腿上扯下来后,他竟然反手将冰索切断了!
  瘟疫鸟甩脱了累赘,越飞越高。
  那名少年失去所有支撑,小小的身体从高空直坠而下。
  想死吗?!
  塞西洛斯震惊于少年的自杀式行为,不得不操纵冰索重新接住他,这次也不管会不会把他冻伤,直接将他好动的双臂捆了个严严实实,控制着冰索稳稳当当地把他放到了地上。
  事实证明塞西洛斯的判断是对的,少年一落地就立刻不安稳地滚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桎梏,可是冰索怎么也挣不开,反而冻得他嘴唇直抖。
  “好冷!放开我!”少年咬牙大喊。
  塞西洛斯望向天边——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瘟疫鸟早就飞得不见踪影。
  “……”
  怎么感觉他想抓个瘟疫鸟,命途这么多舛呢?
  少年已经从大叫变为满地打滚,塞西洛斯皱眉收回视线,走到他面前单膝蹲下,手覆住他的手臂,缠结在他身上的冰索迅速消融。
  重获自由,少年一骨碌爬起来,拽下帽兜抖落里面的冰碴,转身就走。
  塞西洛斯本来还在用余光关注着从街头巷尾挪出来的原住民,看清少年帽兜下的长相时目光的焦点瞬间拉回,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斗篷。
  少年走出去两步被拖回来,回头恼道:“你干什么!”
  这哪里是对待刚刚救了自己的神祇的态度?
  不过塞西洛斯没空跟他计较,怔怔盯着他的脸越看越奇,禁不住唤了一声:“……利维?”
  少年这张脸,分明就是利维的缩小版!
  缩小版的利维不甘被抓,使劲拉扯着被塞西洛斯攥在手中的帽檐,听到他喊自己“利维”,一张小脸突然皱起,紧接着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气,爆用力一扯,还真把帽檐扯了出去,气急败坏地喊:“我不是他!”
  少年说完理好斗篷,又把帽兜戴上,拢紧衣领,转身就跑。
  塞西洛斯恍神——对啊,他怎么可能是利维?他一看就比利维小上几百岁呢。
  虽然认错了人,但是这个跟利维长得极像的少年给了塞西洛斯启发。
  淡发浅瞳……这里难道是流光城?
  金发少年拉低帽檐,躲避着从倒塌的建筑物下出来的神祇,行色匆匆。
  塞西洛斯在原地愣了愣,起身大步追上他,轻而易举地把他按在了原地。
  “你先等等,我问你几个问题。”
  少年被突然出现的家伙掳走,吓出了一声冷汗,发觉还是刚才那个多管闲事的古怪神祇,便开始用力踢他挣扎,气道:“你要找利维就去流明殿!不要来烦我!”
  流明殿?
  塞西洛斯捏住少年的后颈,强行把他转过来,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问道:“你跟利维是什么关系?他现在不是该在纳普梅兹城吗?”
  大概是认清了自己与塞西洛斯之间的实力差距,少年踢踏的动作停下,脸上犹带着愤愤的表情,抿着嘴唇,一双玻璃似的眼睛被下压的薄薄眼皮遮了一半,胸口快速起伏,不配合地哼声偏过了头。
  塞西洛斯:“……”
  这小家伙有点欠揍啊。
  耽误他抓瘟疫鸟的账还没算呢,还跟他较起劲来了。
  济幼园里这样的刺头有得是,塞西洛斯很擅长修理他们,稍稍用力就把少年拖到面前,好整以暇地说:“这样吧,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满意了就会放开你,不然我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少年眼帘一压似是想发火,却在开口叫骂的前一秒动了动眉梢,目光扫过塞西洛斯漆黑的头发,忽而眼珠一转,说道:“你不是流光城的神祇。”
  还真是流光城。
  塞西洛斯:“所以?”
  少年瞪视着塞西洛斯,不无恶意地说:“要是被光明神官发现你抓着我,你一定会被关进囚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