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累了么?”郦野丢下笔,掏出一块黑巧给他。
  “不累。”楚真接过巧克力,掰成两块,吃掉一块给他一块,“你唱首歌吧,我听到陈宇说,你在从前学校登台表演过,吉他和大提琴都很厉害。”
  “清唱?”郦野就着他的手咬走半块黑巧。
  “等等。”楚真跑出书房,去阁楼翻了半天,带回来一把木吉他,“是爸爸从前追我妈妈时候用的重要道具,借你一用。”
  郦野接过吉他,琴保养得很妥帖,略调弦,拨着简单的调子,随口唱了几句。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楚真被逗笑了:“这歌不适合你。”
  “怎么不适合?”郦野重新校正琴弦松紧。
  楚真说:“你喜欢的肯定是公主,不是灰姑娘。”
  “我就这么肤浅?”郦野一手搭在琴上,一手搭在椅背上,带笑睨着他。
  楚真起哄:“再唱一首吧,好好唱。”
  被他起着哄撒着娇,郦野才又将修长手指扫过琴弦,铮铮拨弦声,带着弗拉门戈的浪漫节奏,楚真顿时一怔。
  郦野垂眸开口,低头时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孔,专注而认真。
  “bésame, bésame mucho
  como si fuera esta noche la ultima vez……”
  郦野的声音略微沙哑的磁性质地,吉他旋律低沉、热烈,像情人附耳的沉声蜜语。
  楚真几乎绷直了身体,背脊过电一般。
  等郦野放开吉他,楚真心跳得太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新年联欢会,你打算表演吗?”
  “不想被那么多人看着。”郦野收好吉他。
  楚真醒悟:“对,你已经名草有主了……她到底何方神圣?”
  郦野静静看他片刻,笑了下,说:“别老提我单恋对象行不行?心梗了都要。”
  “不提不提了,”楚真意识到自己老戳人家伤口还撒盐,“要不请你喝酒?一醉解千愁。”
  “喝醉了更难受,”郦野抬手从书架上一溜而过,挑出一本西语诗集,扔给楚真,“给我念念诗吧。”
  听了人家唱歌,还伤了人家的心,楚真自觉亏欠,很顺从地翻开诗集,给他慢慢地念诵。
  深秋,长日未尽,黄昏的窗边,楚真靠在椅子里,为他念着古老不朽的情诗,郦野一手支着脑侧,黑沉狭长的眼,温柔倒映着关于楚真的一切。
  -
  尽管倍加小心,但毕竟是容易疏忽的年纪,楚真周二早晨,睁眼就起晚了,顾不得吃早饭,一通狂奔进班,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
  往常有郦野喊他,今天郦野因事请假半节课,楚真就直接迟到了,不禁怀疑自己平时太依赖郦野,已经失去一些生活自理能力。
  班主任最近抓典型,赶上严查时期,勒令楚真出去在走廊上做一百个俯卧撑。
  一百个不算多,楚真撂下书包、脱了校服外套,班主任又补充:“萧藏,去帮他数着。”
  “……”楚真眼睁睁看着萧藏走出来,站在面前。
  萧藏穿着白色的校服t恤,身量很高,他是中俄混血,面孔犹如油画里的少年神明,在晨曦下,优美之极。
  楚真先是感叹了一下此人美貌,然后很丢脸地俯身趴在地上,侧过头能看到萧藏干净的白色限量版运动鞋。
  已是上课时间,走廊上前后无人,晨风穿堂过,只有朗朗读书声,他们像是处于一个开阔而又私密的空间。
  楚真开始做俯卧撑。萧藏抬腕看一眼时间,其实根本没数,假装默数着,打算时间差不多就叫他起来。
  楚真做到第五个,隐约有不好预感,放慢了点速度。
  第十个,已经头皮紧绷,冒虚汗,楚真抬头,小声问:“同桌,能不能等我缓缓?”
  萧藏站得很直,在高处垂眸看他一眼,见他脸色和嘴唇比平时苍白,直接转头对讲台上的班主任说:“楚真晕了。”
  班主任一愣,趴地上的楚真也一愣。
  萧藏俯身,拎着楚真的手臂把人捞进怀里,迅速说:“低血糖,我带他去医务室。”
  楚真僵硬着,隐约听见班主任脚步靠近,只好牙一咬眼一闭,歪着脑袋软在萧藏怀里。
  萧藏把他脑袋往怀里按了按,托着他腰身,没想到温文尔雅的一个学霸,竟然力气如此之稳,俄罗斯战斗民族血统也太牛逼。
  在全班惊呼声中,楚真被他拦腰公主抱到了副楼医务室,半路想下地,萧藏不松手,低声说:“班主任在后边看着。”
  “你怎么还会骗老师呢?看起来不像啊。”楚真坐在校医院病床上,纳闷地看他。
  萧藏跟校医要了一支葡萄糖,回来说:“骗老师,又没骗你。”
  说罢,俯身将手掌贴在楚真额头,维持这个姿势片刻,收回手:“出虚汗了?”
  “嗯,虚。”楚真确实有点脱力。
  萧藏低头看着他:“难受为什么不说?”
  “以为没事儿的,大意了。”
  楚真被他的手臂围困在原地,脑袋没法乱转,只能正对上他灰蓝色的漂亮眼睛。
  “为什么总看我的眼睛?”萧藏坐在床边,问道。
  问题太直白,逼得人无处可退。
  楚真像是被抓到做了不该做的事,心跳变快,凭空冒出负罪感:“美,就忍不住欣赏一下。”
  萧藏笑了笑,把葡萄糖塞到他手里。
  看见葡萄糖,楚真就开始皱眉头,这东西实在难喝,他攥在手里犹豫了好几次也下不去口。
  但又不好意思挑三拣四,人家都公主抱把自己抱来了,总不能犯公主病说想吃零食不想喝葡萄糖。
  正要悲壮地仰头一口闷,医务室门被推开,郦野径直走进来,抽走楚真手里那支葡萄糖,塞来一盒小零食。
  “你怎么来了?”楚真突然放松下来,抱着零食惊喜道,“真及时!”
  “就知道你嘴挑,”郦野拆开一块威化饼干喂给他,跟喂流浪猫似的,“不到最后一秒你坚决不肯喝葡萄糖,是吧?”
  楚真被批评也喜笑颜开,美滋滋吃起威化。不忘感念同桌的恩情:“今天得谢我同桌,不然一通俯卧撑,这会儿真就晕了。”
  “没关系。”萧藏起身,对他说,“我先回去上课,等你回来给你抄笔记。”
  “谢了。”
  楚真挥别同桌,扭头看郦野:“哎……”
  “还好意思叹气,”郦野拽过凳子坐旁边,伸直一条长腿,嘲笑他,“一个早晨没带你,就迟到挨罚,以后得天天把你揣兜里。”
  “丢人,”楚真边咬饼干边叹气,“萧藏力气那么大!直接把我抱来的,全校都得传遍了。”
  郦野笑意略冷:“是不是更喜欢他了?”
  “……”楚真低着头叹气,晃荡腿,“不知道。”
  什么算喜欢?
  萧藏说话是很直白的。
  最近,时不时被萧藏一些直白的问题逼迫着自我审视时,楚真怀疑,是不是真的喜欢萧藏了。
  动容的心跳和紧张的心跳,有时难以区分。
  猎物被逼至枪口下,也会心动。
  而萧藏很擅长让他暴露在枪口下。
  “我应该追他吗?”楚真茫然问。
  郦野静了片刻,说:“早恋啊?”
  “那不太好,”楚真狠狠撕开一袋薯片,“再说吧。”
  这天自习课,楚真写完卷子没什么事做,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想出去吹吹风,就掏出手机打算给郦野发消息。
  “又要出去?”萧藏突然问。
  楚真被这个“又”字问得不太好意思,收了手机,装老实:“不出去了。”
  闲下来,突然又犯困,楚真干脆趴在桌上发呆。
  萧藏也搁下笔,趴在桌上,枕着手臂侧过头看他:“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无聊?”
  “没有啊,”楚真转过头,跟他面对面,趴在胳膊上,“不想打扰你学习而已。”
  萧藏笑了下,手掌摊开,魔术般划过去一块巧克力:“新口味,你喜欢的话,以后给你带。”
  楚真受宠若惊,指尖拨弄着锡箔包装的黑巧,看看糖,又看看萧藏。
  视线沿着嶙峋的锡箔糖纸,望见那双暮色中海水般的灰蓝眼睛。
  萧藏的手微一动,修长的手按住那块黑巧,抬眸直直回望楚真,轻声说:“楚真,又在看我的眼睛啊。”
  心脏撞得凶猛,猎物堕入陷阱,听到枪声。
  被捕获的慌张。
  楚真蓦地坐直了,下课铃响,周围人潮涌动。
  喧嚣声中,萧藏也慢慢坐起来,收了书包,有男生过来喊他一起放学离开。
  揣着乱糟糟的心跳,楚真拎着书包,迷茫地回到郦野座位旁。看见郦野一瞬间,总是能让他感到呼吸畅快,仿佛从审讯室被释放,被宣告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