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乱动什么,等会儿给你扎烂了我可不负责。
  他这么凶,文慎眼里的泪反而渐渐止住了。虞望第一次取血,方才虞五又没跟他解释清楚,他只知道个穴位,拿着长针一时还有些紧张,怕真给文慎扎烂了,只是掩饰得很好,连文慎都以为他在不耐烦。
  文慎看他这副德性,心里恨他恨得要死,却浑身僵着一动也不敢动。尖锐而冰冷的长针缓缓刺进柔嫩湿润的穴位,温热鲜红的血顺着中空的细管汩汩流出,虞望一手掐着他的腰,一手施针,没有多余的手再给他接住针管里流出来的血。文慎怕弄脏了茶柜,心里再恨再气也还是乖乖窝起掌心自己接住自己的血污。
  很快,掌心就聚起一汪鲜美的红液。
  虞望觉得差不多了,就缓缓将针抽出来。疼是不太疼,但那感觉依然非常清晰,文慎腿根抖得不行,虞望却单膝跪下来,先是舔了会儿还在流血的地方,随后给他厚厚地敷上几层止血霜。文慎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原谅他,但他这么做了之后,再去喝文慎掌心的红液时,文慎脑袋一阵轰鸣,竟尖叫一声,直直地晕倒过去,之前的那些不愉快也就都变成小事了。
  待文慎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虞望竟破天荒地没守在他身边,安排了十九在东厢照顾他。十九捧着一卷文慎手写的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内室一阵轻微的响动,便立刻进去察看情况。
  文慎以为是虞望,摸索到枕下私藏的匕首正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迎面却是一张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这张脸生得极为妖冶,跟沈白鸥是一类长相,却出现在东厢卧房,文慎心口蓦然一疼,旋身收刀,抬手直取他咽喉:你是何人?
  十九近距离盯着文慎谪仙般清冷的脸,心中暗自惊叹,脸上笑意不减:小少爷,属下奉主上之命,照顾您的衣食起居。
  第102章 北雁关
  文慎一时气急攻心, 都没注意他身上穿着和九卫一模一样的窄袖墨袍,腰坠一块喜鹊虞美人玉令,袖口墨金点绛江崖海水跃鱼纹, 这下明白了是场误会, 连忙松开掐在他颈上的手:抱歉。
  小少爷不必道歉,是属下一时心切忘了叩门。十九笑起来眼尾微微上翘, 是再漂亮不过的狐狸眼, 他摸了摸自己被掐得有些紅的脖颈,轉头对着窗外吩咐, 永吉,去把小灶温好的五紅汤和鹿茸煨海参端来,小少爷要用膳。
  是。
  小少爷, 属下伺候您梳洗。
  文慎却只问:侯爷在哪儿?
  虞望平日里管他管得最严,看他看得死紧,结果他自己出门却从来不在意他的感受。他只要出府,无论远近都会给虞望留下字条,虞望却潇洒来去,每次他想要知道虞望在哪儿,都必须通过外人之口。
  文慎心中本来就气恨他昨日那般对待自己, 现在麻沸散的效用过了, 腿心疼得厉害,昏睡了那么久,臉色还是苍白。他现在就想要虞望出现在他面前哄着他抱着他讓他出气, 而不是冒着这么大的雨在外面瞎晃悠。
  北雁关烽火台燃了烟,陛下愁得白发都生了几根,召集群臣共议塞北军务,昨夜就去了, 现在还没回。
  文慎一听事关塞北战事,心中气恼顿时被抛掷一邊,只顾着急切追问:北雁关?匈奴已灭,回纥安顺,如今大夏国力昌盛,何族胆敢来犯?
  十九惭愧道:属下一直守在府中,具体缘由还不太清楚。
  文慎心口惴惴难安,连忙取下木施上衣物匆忙穿戴,十九插不上手没地儿帮忙,正好永吉将早膳端来,便温声劝道:小少爷,别着急,塞北的防务是主上亲自督察部署的,不说铁板一块,至少不会輕易出了岔子。北雁关在塞北防线最北端,和柔然来往密切,偶有冲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飞虎营人才济济,用不着主上出马,自有猛将平息此次风波。
  我进宫一趟。文慎认可他说的,但现在虞望不在他身邊,他不放心。
  主上吩咐过了,皇宫庙堂里的事务,暂时不由小少爷操心,主上已经和陛下禀明缘由,陛下特准了三日病假,至少这三日,小少爷必须在府中好好休养。
  虞望下了命令,文慎不想为难十九,却也是真的着急进宫,简单梳洗后便象征性地喝了两口五红汤,夹了两筷子熱菜,便讓十九退下,自己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十九看他才吃那么一点儿,没忍住劝了两句:小少爷,这些菜都是专程为您做的,您不吃就只能倒掉,倒掉多可惜啊。
  文慎有些头疼:我中午吃,熱一热就行了。
  中午有中午的菜谱,黄芪当归羊肉羹、血糯阿胶糕、雪莲炖乳鸽食材都备齐了,不能说不要。十九毕竟年纪还小,又久居深山没有伺候过人,说话竟还帶着一点娇蛮的稚气。
  虽然虞望总觉得文慎有些时候就是吃硬不吃软,但那点小性子也是他磨了好久才磨出来的,文慎总是把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要磨很久才碰得到一点娇嫩的软肉,十九却不同,对着素昧平生的上级说话,依旧改不掉天生愛撒娇的毛病。
  文慎拿愛撒娇的孩子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拿起玉箸将之前没吃几口的饭菜慢慢吃下去。吃完后,十九又捧出方才看到一半的书卷来请教他书中提及的江南形势问题,文慎耐心跟他解释了,十九很聪明,一点就通,跟他那不爱读书的草包主上一点都不一样。
  文慎一直想脱身,十九却无时无刻不在缠人,虞望怎么会把这么缠人的一个暗卫放在身邊?书房外雨势渐大,雨打芭蕉的声响淅淅沥沥,窗外白雾朦胧,十九抱着书卷,居然躺在他大腿上安静地睡着了。
  十九是如今九卫里年纪最小的,也是虞府里年纪最小的,今年才满十七,却已经连轴轉了好几天,好几夜不眠不休,之前一直盯着静王府,昨天负责彻查春宵百媚香失窃一事,昨晚又一直守在东厢,眼底的乌青遮都遮不住,一不小心睡着了,睡得却也不怎么安稳。
  文慎不喜欢和旁人有过多的接触,但十九看起来实在是太累了。他輕輕地阖上奏折,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待他睡得沉了些,才温柔地托起他的脑袋,将他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轻声慢步地走到内屏之后,准备将他放到自己偶尔会睡的小榻上。
  十九睡梦中闻到一股熟稔香甜的梅子香气,忍不住往那香源深处蜷了蜷身子,温热的呼吸轻轻扑打在文慎柔软微鼓的胸前,梦中似乎还在呓语着什么,很轻很乖地磨了磨牙。
  文慎搂着他,学着虞望小时候哄他那样轻轻地晃他一会儿,温柔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他的后背,待他真正睡熟了,不再呓语,才俯身将他放在小榻上,起身去关了窗户。
  十九睡着了,他很容易就能顺利脱身。
  可刚刚换好朝服,撑着傘还未出府门,便见墨麒麟自暴雨中飞踏而来。昏白的日光将短促急骤的马蹄声拖得很长,天地间浩瀚喧嚣的雨帘振荡起一阵激昂的剑鸣。
  文慎撑傘行至墨麒麟应停的马桩边,绛红官服湿了一半,发尾也沾了微凉的雨水。墨麒麟认主,也认文慎,毕竟虞望没少帶着文慎在它背上做坏事。远远地望见文慎时,还没等虞望收紧缰绳,它便慢慢控制着铁蹄,最终稳稳停到文慎身边,一点水浪都没溅他身上。
  阿慎!
  虞望一身雨水,翻身下马挤进文慎伞下,却没再没臉没皮地搂他,只是推着他进府,这么大的雨,要到哪儿去?
  文慎没顺着他被推走,偏要转身替他解下避雨的大氅,又掏出新制的手帕細細地给他擦脸,进宫找你。
  虞望略微俯身,一边配合着他的动作一边握住他的肩膀把人带回家,不是说了让你先好好休养吗?朝堂上的事有我在呢,不必担心。
  文慎却摇摇头:北雁关什么情况?
  有人故意点燃烽火,谎报军情。
  是谁?
  虞望却短促地笑了笑,抬手捏捏他的脸颊:哥哥又不是算命的,怎么可能一猜便知。具体什么情况得看何如霖什么时候把消息传过来,现在任何猜测都是空谈。
  文慎畏寒,淋不得雨,一淋雨必然染上风寒,虞望不敢让他在雨中多呆,一回到东厢就带人去温池泡着,文慎腿心伤口刚刚结上薄薄的一层嫩痂,虞望本意只是摸一下看好得怎么样了,无奈指腹厚茧太硬,差点又磨得渗血,文慎疼得厉害,可腹中准备好的怒骂恶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嗅着虞望发间冷涩的雨水气息,八年前被抛下、被舍弃、被留在原地的痛苦仿佛依旧随着潮密的冷汽渗进他的骨缝里,他紧紧抱着虞望,惨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贴在他炙热的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