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这两股在他神魂中角力的势力——主神与他背后之人——一直是他心中的谜团。
  直到此刻,回到这极北之巅的废墟,记忆彻底复苏,前因后果,豁然贯通。
  “不曾……?”沅衡猛地抬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瞬间蓄满了水光,水光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一切努力白费的绝望,是千年痴念被否定的悲凉。
  他死死盯着帝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不曾?师尊……我究竟哪里不好?您明明……您明明对那些小世界里的他们有感情!您会对他们笑,会为他们担忧,会因他们而动怒!为何为何那些微末的感情就不能分给我一丝一毫?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啊!”
  巨大的痛苦让他失去了理智,他猛地从背后再次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拥住帝尊,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抱得那样紧,紧到锁链都深深嵌入彼此的骨血。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泣血的控诉与哀求:“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最后赶到,不惜代价强行回溯时光,斩断您与那些小世界的因果联系,将您从即将被主神彻底吞噬的陷阱里拉回来……师尊!差一点……差一点我就真的永远失去您了啊!”
  不曾二字将沅衡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渴盼与幻想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兜兜转转,千年追随,百世痴缠,在师尊眼中竟连一丝犹豫都未曾有过。
  他以为经历了那些不同的人生,扮演了那些让师尊动容的角色,总能软化铁石般的心肠,原来,终究是徒劳。
  这样……也好。
  沅衡心中那狂烈燃烧的不甘、怨愤与痛苦,竟在这一刻诡异地平息下来,化作一片死寂的冰原。
  师尊永远都是这样高踞云端,追求大道,毫不动摇。
  纵使他再如何靠近,再如何痴缠,也永远触碰不到他的心。他不行,旁人……更不可能。
  但至少谁也无法真正得到师尊的心。这份永恒的孤高冷漠,竟成了他绝望中唯一扭曲的慰藉。
  ◇第109章
  帝尊沉默着,任由逆徒紧紧搂住自己的腰,锁链冰冷地硌着皮肤。
  他心中冰寒一片,正冷静地思忖,该如何给这个混账弟子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彻底了结混乱的因果。
  沅衡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与决绝中,思忖了片刻,仿佛下定最后的决心。
  偏过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在帝尊线条优美的颈侧,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孽障!”帝尊勃然大怒,残存的灵力瞬间爆发,就要将这逆徒一掌拍死,然而在灵力涌动的刹那,一股奇异的,难以抗拒的酥麻与无力感猛地从四肢百骸蔓延开。
  引以为傲的神魂力量如同被无形的蛛网缠住,气机骤然委顿,整个人仿佛饮下了万载的仙人醉。
  帝尊眼前发黑,四肢百骸酸软无力,竟连站立都无法维持,向后软倒。
  沅衡稳稳地扶住师尊倾倒的身体,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另一只手随意一挥,锁链囚笼景象如同烟雾般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帝尊最为熟悉的云台——那方他常年静坐悟道、俯瞰天地众生之地。
  熟悉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浅淡幽香再次萦绕鼻端,沅衡面带笑意,殿内燃起烛火。
  一切仿佛从未改变。
  帝尊勉力稳住心神,环顾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看着自己被沅衡半抱在怀中的姿态,俊美无俦的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
  “沅衡,你……这就是你处心积虑想要的?”他感觉到了身体里那股诡异的药力,有种荒谬又疯狂的感觉。
  沅衡凝视着师尊冰冷愤怒的容颜,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眼中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有得偿所愿的疯狂喜悦,有亵渎神明的恐惧战栗,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怆。
  “从您当年允我上山,收我为徒那日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刻骨执念,“我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今日。”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孩子般的祈求:“那时您能对一个冻僵在风雪里的凡童心软,为何……为何就不能对如今的我,再心软一次呢?”
  通往极北之巅的台阶有多长?
  一介凡俗孩童不会知道,也不在乎,他只知道山上有仙人。
  他攀登了数个春秋,饿了啃食石缝里苦涩的野草,渴了吞咽冰冷刺骨的雨雪,累了蜷缩在冰冷的台阶上昏睡。
  支撑他的是山下爷爷佝偻的身影,小牙妹妹被拖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山上有仙人,心诚则灵的渺茫希望。
  三年后,当他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山巅,见到那抹素白身影时,所有的愿望却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仙人高居云台,从云端俯瞰世间,无悲无喜,一双眼眸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
  他不敢直视仙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出来意,祈求仙人拯救芸芸众生。
  风中一时寂静,孩童眼神悄悄转到仙人身上,天高云淡,碧海无垠,仙人须得仰首方能瞧见。
  那是一张难以描绘的惊世容颜,他当场怔住,心中的悸动便由此开始。
  过了许久,仙人开口,声音清冽如玉石撞击,言明仙人不能随意插手凡尘俗事。
  于是,他改了主意。他要拜师学艺,学成下山,他要世上再无战乱,所有人都能吃饱饭,他要让爷爷长命百岁,小牙能去学堂。
  孩童的心思简单直接,毫不掩饰。帝尊当时闻言,洒然一笑,那笑容如冰雪初融。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宏愿。难怪重华预言你将带来一场倾覆之劫,如今看来或许有几分道理。”
  道理归道理,紫宸帝尊想做的事,天地间无人能置喙。
  唯一坚决反对的好友重华,最终也只能铩羽而归,留下无奈的叹息。
  帝尊收下了这个倔强的孩童,赐名沅衡,意为“水之平正”,亲自指导修行。
  不食人间烟火的帝尊对待唯一的弟子,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与细致。甚至为了教导沅衡,除了必须镇守界门之外,连那可俯瞰众生的云台也极少再踏足。
  重华每每来访,望着那师徒二人一个倾囊相授,一个孺慕追随的身影,只能摇头叹息,杯中的琼浆玉液也变得越来越苦涩难咽。
  因果之道,玄奥莫测,即便是帝尊,也无法完全参透其中的奥秘与警示。
  帝尊骤然想起重华当日的预言,心头不由一怔。
  随即,更强烈的怒火伴随着被弟子暗算禁锢,甚至差点沦为对方禁脔的耻辱感轰然爆发。
  他如今只剩一缕残魂,力量被锁链和那诡异的药力双重禁锢,与那被圈养的禁脔又有何异?
  沅衡无视着帝尊眼中滔滔怒火,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挽起帝尊一缕散落的乌黑长发,眷恋地放在唇边轻吻。
  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握住了帝尊那双曾执掌乾坤,如今却无力挣脱的手。
  十指交缠的瞬间,沅衡动情地,低唤了一声尘封已久的名字:“紫宸……”
  随着他的动作,一枚阴阳玉佩从沅衡怀中滑落,正好落入帝尊无力摊开的掌心。
  玉佩触手生温,黑白两色流转不息。更奇异的是玉佩上的两尾小鱼竟如同活了过来,光华流转,仿佛受到某种召唤,争相恐后地朝着那截线条流畅的手腕钻去。
  两尾小鱼瞬间融入肌肤之下,只留下两道极淡的印记。
  帝尊感受着手腕上带着微弱生机的烙印,目光沉沉地看向神情陶醉的弟子,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怠。
  “今日过后……你真能得偿所愿?”
  “师尊,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沅衡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但随即又被巨大的不甘淹没。
  “我自然……自然也希望,师尊与我一样欢喜。”
  可现实是师尊的眼神冰冷如刀,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这让他心如刀绞,扯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
  事到如今,他已无路可退。
  帝尊似是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一切,也无力再面对那双盛满扭曲爱意的眼睛。
  他疲惫地阖上双目,强行封闭五感,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隔绝,如同沉入永恒。
  沅衡肖想了千年,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到来。
  他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然而当他颤抖的手,真正触碰到魂牵梦萦,泛着凉意的肌肤时,巨大的眩晕与战栗几乎将他击垮。
  脑海中无数疯狂的念头叫嚣着,最终他强压下那些亵渎的冲动,只是心甘情愿地,带着献祭般的虔诚,缓缓弯下腰,以最卑微的姿态,去取悦闭目的姑射仙人。
  空气中,那股清冽的幽香不知何时被另一种更为馥郁醉人的甜香所取代,丝丝缕缕,缠绵悱恻。
  他一边动作,一边如同梦呓般絮絮低语,也不管封闭五感的师尊能否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