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顾轻的声音像蒙着厚厚的灰尘,干涩得厉害。
  他拿出车钥匙,看着挡在车窗玻璃的男人,像是在看无理取闹的孩童。
  那枚袖扣,那枚吻痕他无法视而不见,家里骤然出现的消毒水,也装不了糊涂,还有方才当着盛煜说的那句话,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过去的。
  他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生活里有冲突误会并不可怕,关键在于怎么处理。
  顾轻不知道沈瑜这些天到底怎么了,他愿意给他时间,等他准备好的时候,他们一起面对。
  “顾哥,我错了……”沈瑜很久没见过顾轻强硬的一面,顾轻对外一直是温和从容的模样。
  只有他知道对方骨子里的强势,从谈恋爱开始他就知道,反而是工作后收敛了许多,被打磨成了一块温润的、没有棱角的玉石,光华内敛,和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沈瑜是唯一知道他真面目的,偶尔在有些时刻,顾轻才会将那份强势显露出来,沈瑜往往会调侃几句,换来更强势的对待。
  他无措地看着顾轻,“我……我都告诉你好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你说,我听着。”顾轻拉开了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沈瑜观察着他毫无波澜甚至更冷的侧脸,心一横,抛出诱饵:“我爸妈来找我了。”他语速加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们想来参加婚礼。”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我妈也想和你亲自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要是你不想见到他们,我可以拒绝。”他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观察顾轻反应。
  顾轻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加两个位置的事,毕竟是你的父母,愿意来我也很高兴,只是道歉就不必了,站在他们的立场也没做错什么。”
  没想到顾轻这么轻易就同意了,早知如此他何必背着顾轻偷偷摸摸的打电话,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抛出真正的目的。
  “不光是他们,还有沈家的亲朋好友,我爸妈想要借此机会告诉外界,我们结婚了。只是这样一来场地、布置…整个方案都得重弄,婚礼……需要延期。”
  说出了酝酿已久的话,还未放松下来,他便看到顾轻以一种陌生的眼神望着自己,眼底带着浓浓的失望。
  “延期?”顾轻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胃部那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绞痛瞬间达到了顶峰。
  顾轻猛地弓下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因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痉挛。
  “你怎么了?!”沈瑜被他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完全变了调,慌忙扶住顾轻摇摇欲坠的身体。
  咳声撕心裂肺,顾轻松开手——掌心赫然一团暗红粘稠的血迹,在路灯下刺目惊心。
  沈瑜瞳孔骤缩,魂飞魄散:“顾轻!!”他手忙脚乱把人塞进后座,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刺耳的轰鸣,像离弦的箭般冲向最近的医院。
  一路疾驰,车里只剩下顾轻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喘息和沈瑜自己粗重混乱的呼吸声。
  他不断地侧头看向后座,顾轻蜷缩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额发,紧闭的双眼睫毛剧烈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车子即将驶入医院急诊通道时,意识模糊的顾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沈瑜……你是不是……后悔了?”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沈瑜的心窝,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车子猛地刹停在急诊门口,刺眼的“急诊”红灯映照着沈瑜惨白的脸,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车,嘶吼着叫来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帮着把顾轻抬上担架车。
  看着顾轻被医护人员迅速推走,沈瑜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巨大的恐慌和无措感攫住了他,护士焦急的询问声、周围病人家属的嘈杂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后悔?他后悔什么?后悔爱上顾轻?不,他从未后悔过。
  沈瑜猛地推开旁边试图询问他的护士,踉踉跄跄地冲向了安全通道。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忽明忽灭。
  他颤抖着手摸出烟盒,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内心的煎熬。
  他烦躁地、近乎粗暴地一把扯开紧紧束缚着脖颈的领带,又狠狠拽开衬衫领口两颗扣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将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混沌的大脑似乎找回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抬起头,看向镜中那个狼狈不堪、双眼布满红血丝、脸色灰败的男人。
  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慌、愧疚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
  就在他喘息着,无意识地将被水打湿、紧贴在皮肤上的衬衫领口又用力往旁边扯开了一些,试图让更多冰冷的空气接触滚烫的皮肤时——
  他的目光骤然定格!
  镜中清晰无比地映照出,在他脖颈侧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
  一个暧昧的、暗红色的吻痕,如同一个无声的罪证,赫然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在洗手间惨白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沈瑜定在原地,镜中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电光火石间,早上顾轻的那句质问,那隐忍克制下深藏的痛楚眼神。
  在路灯下看着他时,那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在车上咳血前,那平静得近乎绝望的疑问……所有画面如同碎裂的拼图,瞬间被这个吻痕串联起来!
  原来……原来顾轻已经看到了。
  巨大的、灭顶般的寒意和恶心感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沈瑜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他猛地弯下腰,对着洗手池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如同无边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
  镜子里,那个带着吻痕的男人,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面目可憎。
  ◇第92章
  两人初入社会时举步维艰,顾轻的肠胃问题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后来日子渐渐好过,沈瑜盯他调理盯得紧,已经很久没出过岔子。
  这次直接吐血,把沈瑜的三魂吓掉了七魄,诊断结果出来的很快——急性糜烂性胃炎,压力大、焦虑加上饮食不规律引发的急性。
  急诊见多了各种紧急情况,说完医嘱看家属身上带血的衣服还没换下,脸色看着不比刚推出来的病人好多少,安慰了几句好好调理,还不算最坏的结果,便走了。
  沈瑜站在病房门口,像被钉住了脚,不敢进去。
  顾轻还没醒,灯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半张侧脸上。
  英挺的眉宇痛苦地蹙着,下眼睑一片浓重的青黑,憔悴得刺眼。
  沈瑜很久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了,心口像被细密的针扎着,泛起一阵阵钝痛。
  怎么办?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框边缘,那个该死的吻痕,他翻来覆去地回想,记忆却像断了片。
  应酬场合他向来谨慎,从未越界,偏偏这次居然毫无印象……沈瑜懊恼地抱着头,指甲几乎陷进头皮。
  思前想后找不到任何完美的说辞。最终,他只能把自己蜷缩在走廊冰凉的椅子上,怀着巨大的恐惧和不安,等待着明天的审判。
  身高腿长的男人硬是把自己塞进狭窄的椅子,一夜难眠。
  天刚蒙蒙亮,沈瑜就醒了,眼底布满血丝。
  他下楼买了些清淡的早餐,再回来时,医院已是人声鼎沸。
  单人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加剧了沈瑜的恐惧。
  他把早餐放在小桌边,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的凳子坐下,甚至不敢碰一下床上的人。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顾轻苍白的脸,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住心脏。
  “对不起,我……”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可看着顾轻沉睡的侧脸,准备好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咳……”床上的人突然呛咳了一声。
  沈瑜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立刻跑到门口喊来护士,顾轻动了动手指,手背上的输液针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
  护士很快进来查看,确认各项指标稳定,交代等这瓶液输完再看情况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