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他的心思瞒得了身边人,却骗不过敏锐的摄政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摩耶那闭上眼,复而睁开,一直苦苦藏着的秘密终于拨云见日,但他脸上不见丝毫喜色。
  一只手抚上颈侧的箭疤,疤痕缝合得粗糙像只丑陋的蜈蚣贴在皮肤上,顾轻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苍狼原那次血战,你第一次出现在战场,银枪白马,神采飞扬,我就知道自己栽了。”
  人生最无可奈何,莫过于明知毫无结果,却仍然执意飞蛾扑火。摩耶那轻轻笑起来,以前是笑别人,如今是笑自己。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霎那间,像是有种明悟忽然跃出,顾轻仔仔细细端详面前的男人,北漠人五官轮廓深邃,摩耶那身居高位,英俊的五官更多了几分锐利,颧骨较常人略高,整个人都张扬着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一见便印象深刻,难以忘记。
  “你是谁?”顾轻突然问。
  摩耶那心中一紧,尽管心中做好说出埋藏许久的秘密会引起顾轻反感的准备,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顾轻的反应会是如此,让他有点看不懂。
  “我能是谁?还会是谁?”
  摩耶那的疑惑不似作假,眼中的忐忑与希冀顾轻也没错过。他不禁怀疑上个世界受到的影响仍在,所以脑海里才会下意识浮现另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
  系统虽然不靠谱,这种事上应该不至于骗他。
  顾轻沉默半晌,眼底一片幽深:“夜深了,鹞鹰还在等着太子殿下回信。”他的声音清冷,仿佛能穿透夜色。
  摩耶那还想再说什么,接触到顾轻的目光,一切戛然而止。那目光太冷淡,仿佛任何东西都无法在其中留下痕迹,只有一片沉寂。
  于是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有些界限一旦打破,便彻底失去了机会。
  摩耶那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房间,他的房间简陋,唯一的椅子也为了方便顾轻挪了过去。他贴着墙壁,听着隔壁的动静,从怀里掏出碧色的扳指。
  ——那是他为劝服摄政王准备的最后手段,里面还有三颗药丸。
  本该等到顾轻熬不住折磨就该轮到他上场威逼利诱,可顾轻还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便主动交了出去,还是当事人意识不清的时候。
  摩耶那失魂落魄地戴上扳指,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院外的鹞鹰也发出啼叫,空中时不时传来鸟儿扇翅的响动。
  他垂下头,全副精力都在越来越微弱的咳嗽声上,等彻底没听到响声时,心中一紧立刻起身闯了进去。
  床上的人气息越来越轻,像是风中一簇微弱的烛火,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摩耶那将碧色扳指的药丸尽数倒入掌心,运内劲碾成粉末兑入水中,小心翼翼抬起顾轻的头,将混着解药的水喂了进去。
  顾轻似乎睡得极沉,额间冷汗涔涔,只是脸上泛着一抹病态的潮红,喉间机械地吞咽着,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滑入苍白的颈侧,摩耶那立刻拧干一旁的巾帕为他擦拭干净。
  药丸见效极快,脸上细密的毒纹消失后留下一条条极浅淡的细痕,像是精美的瓷器忽然从内里裂开,有种精致易碎的脆弱感。
  摩耶那放下瓷碗,他的内力已经耗尽,松懈下来之后才发觉倦意上涌,全身疲乏。
  他坐在床边,握住了对方温凉的手腕,将头颅轻轻抵在了床榻之上,先前消失的感官缓慢回归,他心底涌上数不清的后悔。
  他从未如此害怕恐慌过,直到顾轻脸上毒纹消散,体温逐渐回升,一颗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屋外响起鹞鹰断断续续的鸣叫,像是某种催促的频率,吵得睡梦中的人蹙起眉,睫毛颤动着似乎要醒转。
  摩耶那轻柔地替顾轻掖好被角,离开前想要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痕,不料外面的鸣叫越发高亢,紧绷的唇角微抿起,没再打扰睡梦中的人,带着空了的药碗出了房间。
  他刚一出来,天上的鹞鹰便俯冲下来。摩耶那抬起胳膊,鹞鹰双爪一钩,利落地站在主人的肩膀之上,发出急促的叫声。
  他安抚性地摸了摸羽毛,眼睛却落在院中站立的人身上,头发凌乱,衣摆透出一片深色的痕迹,也不知到底站了多久。
  大意了,楚琰来得比他预计时间更快。
  ◇第74章
  月上中天,清辉如练,万籁俱寂,唯有呼啸而过的山风,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在夜空中肆意穿梭。
  摩耶那缓缓握住袖中的弯刀,月光在刀面上折射出冷光,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容,剑眉微蹙,沉声道:“那只蛊,你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面色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云。
  “死到临头,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楚琰嘲弄地说道,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体。
  一路风尘仆仆追来,他脑海中早已无数次预演过两人的下场,又在院子里听了半天“倾诉衷肠”,此刻面若寒霜,双眸中怒火熊熊燃烧。
  摩耶那摸了摸鹞鹰光滑的尾羽,低声道:“去找巴特尔,机灵些,不要在被打下来了。”
  鹞鹰灵动的眼珠子在主人身上转了转,小声地叫唤两声,随后叼起地上正哀鸣挣扎的同伴,振翅高飞,直冲云霄,很快便消失在了厚重的云层之中。
  “把解药交出来。”楚琰身后,暗卫们隐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护驾。
  “呵。”摩耶那喉咙溢出一声轻蔑地笑,薄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蚀骨散无药可解,你要孤拿什么解药?蛊毒的解药?”
  “朕不想与你浪费口舌,交出来朕可以留你一具全尸。那些跟着你的人朕给他们一条活路。”这是楚琰能给敌人的最大优待。
  他身着一身劲装,在月光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摩耶那摩挲着弯刀刀柄的花纹,冷笑道:“听起来很公平,至少保住了我这个敌国太子最后的颜面。”
  月光透过树梢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弯刀的冷光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森然冰冷。
  楚琰虽然没有见过战场上与顾轻打得有来有回的摩耶那,但对方的野心胆识在那份神秘来信上已能见到些许端倪,这样的人决不能让他再回去。
  为防节外生枝,这里将是他的埋骨地,楚琰已经做好对方拼死一搏的准备,暗卫们暗自戒备着。
  摩耶那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半分害怕担忧,反而笑了笑,“孤若死在这里,你只会得到无数具尸体,最先死的绝不会是孤,陛下不会真以为孤深入大启不做任何准备?”
  “付出些许代价换来边境的宁静,朕认为很划算。”楚琰的神色可以说是平静的,摩耶那的威胁在他看来不过是穷途末路之下的口舌之利。
  在多准备,在他面前也是当螳臂当车。
  “你对我的杀意,究竟是因为我北漠太子的身份,还是因为边境那些传言?”摩耶那舍弃了“孤”的自称,以平等的姿态质问大启的皇帝,脸上却带着几分不羁与挑衅。
  “……”楚琰忽然一顿,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黑沉沉的眸子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警告。
  “暗卫没有你的指令不敢靠近,顾轻刚服下药明天都不一定能醒过来,这里就我们两人。”摩耶那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而是毫不避讳地点出:“又何必自欺欺人。”
  他看楚琰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懦弱胆小的逃兵,连正视自己心中所想都不敢的人,何足为惧。
  “太子慎言。”楚琰的目光已经不在是警告了,他呵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摩耶那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一丝怜悯的笑意,道:“真要动起手来,你不是我的对手。外面埋伏得有不少暗卫,你做足准备来捉拿我们,可惜——你来早了些。”
  “再晚些时间,就能不费一兵一卒除去心头大患,陛下终于要得偿所愿了。”摩耶那眉眼裹着寒霜,笑意不达眼底。
  一番话落在楚琰耳中无比刺耳,驳斥的话滚到嘴边,一抬头,瞧见窗边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顿了顿他才开口:“朕就知道,太子巧舌如簧,竟想用些旁门左道的手段让朕分心,你的话,朕不会在相信。”心中却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差点他就要信了摩耶那眼底的深情款款以及话里的言外之意,庆幸他稳住了心神,否则岂不是让人瞧了个彻底。
  顾轻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袍,身形修长挺立,背对着木制的门,静静看着他们,指骨分明的手搭在窗沿,月光洒在他脸上,照得那张脸面如金纸,毫无血色。
  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草味,摩耶那看到他,脸上露出些喜色,余光扫到一旁的楚琰,那点喜悦又很快消散。
  说出的话也恢复一贯的嘲讽语调:“正好你醒了,黄泉路上也不愁没人做伴。”
  顾轻没有看他,而是看着楚琰,眼神是难得的专注认真。
  摩耶那顿时会错了意,略带苦涩地说:“你大可放心,我还没对他动手。”他以为顾轻露面是担心大启皇帝死在他手中,颇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