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顾轻很满意他的改变,更满意当下的生活,然而黄一问出的问题像一道惊雷,将人从桃花源拽入现实世界。
  ◇第72章
  黄一带着满心的惆怅,缓缓转身离去,脚步拖沓,似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王猎户将一筐药草和新鲜的蔬菜野果搬进院子里,招呼着孩子们一起离开,不过片刻,原本热闹的院子便安静了下来,只余微风轻轻拂过,吹起几片落叶。
  摩耶那提着送来的草药蹲在院墙的灶台边仔细分类,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沉,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普通的草药,而是稀世珍宝。
  临时修的灶台堆放着柴火,还有几只泛着褐色痕迹的瓷罐。
  学生离开前将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顾轻无事可做,便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北漠尊贵的太子殿下淘洗药草。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空中盘旋的鸟儿有规律地鸣叫着,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
  不远处,那口斑驳的土灶上立着一只陶罐,罐中的水已开始微微颤动,溢出的水汽袅袅升起,缓缓漫过檐角垂落的蛛网,那蛛网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北漠的鹞鹰整天飞来飞去的寻找你……”顾轻缓缓开口,喉结随着话语轻轻滚动,尾音裹着一丝沙哑。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远方,“再过不了几天,巴特尔就会找来。”
  说着,他忽然伸手,稳稳地截住一片飘落的鹞鹰绒羽,羽根处暗红的血渍在指腹上缓缓晕开,宛如点在雪地上的朱砂,刺眼而又醒目。
  “难得,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视而不见。”
  摩耶那余光瞥见顾轻青白的指节捏着垂下的竹帘穗子,那截手腕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脆弱,好似风干的芦苇茎,轻轻一折便会断裂。
  “鹞鹰闹出的动静不小,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他们本是为了避祸才藏于这深山之中,一旦连通外界的路被打通,赋税徭役便会接踵而至,他们一个都逃不过。”村里人虽淳朴善良,却也不是傻子。
  鹞鹰整日盘旋在他们院落之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来找他们的,否则,那些鹞鹰早就成了盘中餐,哪能仅仅是尾部受些轻伤。
  而那些药草对村里人来说虽不名贵,也不是短短几天就能集齐的。王猎户亲自送过来,既是表达对他们这些日子的谢意,也有着隐晦的送客之意。
  若不是察觉到村里人突然变得疏离的态度,黄一也不会在今天向他提出一起离开的请求。那小孩几日来的欲言又止、犹豫不舍,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摩耶那诧异地望着顾轻,眼中满是不解:“你打算离开这里了?”在他看来顾轻很喜欢这里,和这些小孩子相处时脸上会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
  只是,当老师的水平着实差了些,整天讲得要么是朝堂的勾心斗角,要么是边关战事。这些故事若是让外界知晓,恐怕顾轻身上的罪名还能多上几条。
  他实在不明白,顾轻在没人认识的地方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究竟是在怀念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还是对他十足放心,认为他不会另做他用。
  廊下的竹帘忽然被风掀起,斑驳的光影在顾轻的脸上割裂出深浅不一的沟壑,他缓缓抬头,望着远方的山脊轮廓,没说话。
  应付完一群调皮活泼的孩子,他的眉间满是倦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瘦削清隽。
  “平静的日子还没过几天,这一走恐怕再也不得悠闲了。”摩耶那假模假样地感慨了一句。
  顾轻倚靠着栏杆,显得十分放松,点了点头:“何必打扰村里人的宁静。”就算不是巴特尔找来,楚琰也迟早会找到这里。
  村里人过得虽然贫苦,却也自得其乐,顾轻不愿在让这片平和之地卷入一场风波。
  摩耶那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道:“这些人也不会感谢你为他们考虑,若不是我露出武功,第一天我们就会无声无息死去。”能在乱世之中保命的村子,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良善。
  倒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两人便装作不知,也没和他们计较,大家就这样和平相处了几天。
  他低下头,手指在叶片间轻盈地穿梭,视线专注而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不过在他心里,这些蔫答答、沾满泥土的药草,也的确和珍宝没什么区别,珍宝只能用来观赏,而这些不起眼的植物却能救命。
  将挑拣好的药草清洗完,他拿起木制的药杵在陶碗里碾出清脆的声响。随后,揭开陶罐,将碾碎的药材丢了进去。只是手法实在粗糙,透着生疏,看得顾轻直皱眉。
  “出去之后你打算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楚琰不会放过你。”摩耶那挑明了他目前的困境,他从灶台上取出一把竹扇,用力扇着火。
  火焰在他的扇动下跳跃着,映照着他紧绷的脸庞。“还有那个小孩,整天缠着你的那个,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能让你皱眉?难道是告诉了你他的身世,那个纹身来自……”
  摩耶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轻打断,“此事与你无关,太子殿下还是想想那些苦苦寻找你的下属吧。”
  他眼中透露出一丝不悦,不愿让摩耶那过多地干涉自己的事情。
  摩耶那闻言,握竹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沉声道:“我的诚意难道还不足以打动你?”他的心中满是不甘,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楚琰,就因为楚琰有个叫楚瑄的兄长吗?
  柴火在他的扇动下劈啪作响,火苗欢快地跳跃着,仿佛也在为他的不甘而助威。
  “蚀骨散的诚意还是伪造我的信件?”
  摩耶那手中的竹扇“咔嚓”一声断裂开来,陶罐里沸腾的药汁泼溅在手背,烫出红痕,他却浑然不觉。
  顾轻瞥一眼他黑沉的脸色,继续道:“摩耶那,你要的是辅佐你一统天下的摄政王,不是闲人顾轻。”说到一半,他的嗓子泛起一股痒意,忍不住咳了两声。
  没想到这一咳就止不住,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里依稀可见刺目的鲜红,又被他低头不经意地合拢抹去。
  他压抑着喉间翻涌的血腥味,朝天空屈指一弹,一只黑白相间的鹞鹰发出凄厉的哀鸣,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摩耶那做不了决定,顾轻不介意帮他一把。鹞鹰还在不断挣扎,露出腿上的竹筒。
  摩耶那弯腰取出里面的纸条展开,扫了一眼,喉结在冷汗中滑动,心中不禁叹息:功亏一篑。
  顾轻无意探听北漠的消息,转身就要走,却被摩耶那拉住衣袖。
  指尖传来冰凉的温度,摩耶那这才注意到他袖子上的斑斑血迹,嘴唇颤了半天,也只吐出一句:“我和楚琰做了一个交易。”
  不等顾轻开口,他便主动说出来龙去脉:“孤当时需要一场胜利,可只要你在古兰边境,孤就不可能越过卡戎那条缓冲线。”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懊悔。
  顾轻的声音凉薄得好似雪山中的凛冽寒风,“纸条上写了什么?”那些被摩耶那错认成倦意的神情,此刻尽数化作锐利,他有种预感,外面出事了。
  “摩可前几日夜袭柳城,取道卡戎,联合齐朝围攻古兰城。”摩耶那侧过脸,不敢看顾轻的脸色。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袁不破宁死不降,摩可下令屠杀卡戎寨后点了一把火,所有人都没有逃过。”
  他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顾轻如坠冰窖,一股凉意深入骨髓。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弯下腰,手颤抖着去拿那张纸条,匆匆写就的纸条沾满血,北漠暗语顾轻曾经研究过无数次,比大启官话还熟悉,里面的内容让他眼前一黑,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袁不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插在边境的一把利刃,只要有他驻守卡戎,齐朝和北漠便只能绕道沙漠进攻边境线的北边。卡戎寨易守难攻,是大启最重要的盾牌,现在这块坚不可摧的盾牌破了。
  “是我害死了他。”顾轻踉跄着扶住歪斜的药架,心下大乱一时也压制不住蚀骨散的毒性。
  若隐若现的毒纹像是张开的蛛网,覆上他下半张脸,衬得那张脸宛如恶鬼,他的心中生出些自责与痛苦。
  “不,是孤太大意。”摩耶那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孤和楚琰只合作了那一次,没想到让摩可找着了机会。”他的心中满是懊恼,若不是自己的大意,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顾轻倏地看向他,眸中迸射出了冷冽的寒光:“袁不破粗中有细,手下将士乃是他在战场上操练出的精锐,绝对忠心于他,寨民压根不知晓袁不破的行踪,是你的人透露了他的行踪?!”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质疑,尖锐的指甲深陷到了肉里。
  疼痛使得他脑子恢复清醒,无处发泄的愤怒与失望被强行压制。仅存的理智让他想起一件事,当初摩耶那本该死在他剑下,是他兴之所至决定留下一个生龙活虎的‘反派’让楚琰头疼,于是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摩耶那被带去了卡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