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竟然这么久都不知情，真是该死！”
  帝王震怒，明安立刻又要下跪，楚琰很快恢复过来，疲惫地问道：“宗亲还守在外面？”
  明安点点头，“老王爷们说不看到密旨，他们便在宫门长跪不起。”
  “哼，朕当年在顾轻手底下卑躬屈膝，怎么不见他们站出来为朕说一句话。”楚琰对这些倚老卖老的长辈没多少感情，只是对方这样恰好给了他一个理由。
  “你马上带人去把岱容带回来。”
  “陛下，可要告诉岱容……”明安领下旨意，问道。
  “他虽为皇兄守陵，耳朵还在，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不知道，楚琰不介意早点让他下去见楚瑄。
  明安转身准备出去，被楚琰喊住，“出发之前替朕去趟诏狱，问问顾轻，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他那些好友下属的命也不在意？”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伺候了他十多年的明安却莫名的汗湿衣衫。
  明安离开后，楚琰也没了心思处理政务。
  他在想诏狱里的男人，从小到大，他最看不得男人永远淡定从容，天塌下来也当做等闲事，仿佛没有什么他不能应付，不能处理的样子。
  先帝在时如此，先帝离世后也如此。
  顾轻总是这样，朝中政变，边关打败，地方大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他见过顾轻和先帝相处，那不是帝王和臣子，更像是知音挚友。曾经他觉得顾轻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崇敬仰慕，喜爱亲近，可在他登上皇位后，顾轻翻脸比翻书还快。
  所期望的明君贤臣场面就像是一场笑话。
  母妃去世，舅舅被陷害，身边的玩伴流放的流放，倒戈的倒戈，大臣们张口闭口摄政王，却不知龙椅上还坐着一个皇帝。
  楚琰怎么能不恨？
  他小心的，一点一点，悄悄收揽人心，巩固属于自己的力量，在顾轻回京的第二天，倏然一击。
  那时他站在隐秘角落看着顾轻带上枷锁，那张依旧年轻的面孔挂着笑，在一片哭嚎中，镇定自若地安抚受惊的婢女仆从。
  所有权利烟消云散，人上人沦为阶下囚，他跪在朝堂，面对通敌叛国的证据，依然从从容容……
  他想起昨日去诏狱时，即便蜷在角落里，顾轻脊梁仍挺得笔直。铁链锁住的手腕白骨森森，偏生嘴角还噙着笑，仿佛仍是金銮殿上指点江山的摄政王。
  楚琰不信顾轻口中说的“成王败寇，罪有应得”，但又百思不得其解对方那番话。
  他负着手眺望诏狱方向，一名太监走了进来，“陛下，易大人有要事求见，此刻正侯在殿外。”
  “宣。”
  易臻步履匆匆，行完礼立刻禀报获知的信息：“陛下，幸不辱命，这几日全面盘查，果然找到摄政王手下就聚集在城东的画舫内，臣已派人严加看管。不过臣这里还有一个意外收获。”易臻脸上喜色挡都挡不住。
  “哦，什么喜事？”易臻平时喜怒不行于色，能让他这么高兴的恐怕不是小事。
  “画舫附近曾有北漠商人出入，臣派人跟着那商人进到城南边的醉仙楼，听到商人唤屋内人为巴特尔大人！”
  ◇第61章
  “消息属实？！”楚琰霍然起身，冕旒玉珠相击声如骤雨。
  易臻想了想，道：“北漠太子身边第一猛将巴特尔，皇城内认识他的人不多，臣已经着人带上画像去找兵部的李大人，李大人去边境时见过出战的巴特尔，一定能分辨出来。”
  北漠人与大启长相很是不同，轮廓深邃，气质迥异，巴特尔混进来必定有易容，但人的面部轮廓和身材背影在专业人眼里一眼就能认出，更何况上过战场的人气势不一样，杀气掩饰不住。
  “巴特尔出现在这里，摩耶那一定也混进了都城！”楚琰突然反应过来，紧接着面色凝重起来，“北漠太子处心积虑混进皇城，子安，你有何看法？”
  易臻微微抬起眼，道：“臣认为，摩耶那是为摄政王而来。”
  眼下古兰边境风平浪静，但无论是大启还是北漠都心知肚明，平静只是暂时的，失去震慑之人，这场战役迟早会爆发。
  “你是说摩耶那是来救顾轻的？”
  易臻点点头，又深深皱起眉头：“堂堂摄政王，通敌大罪，罪证铁板钉钉的，居然只有他一个。王府下人一问三不知，抓捕的摄政王党虽罪行累累，可其中许多事查下去，都是这些人自作主张，和顾轻没有关系。陛下，如果不是我们找到他和北漠太子来往书信，连他的罪也定不下来，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他很久以前，就做好了准备。”
  “若真有准备，又岂会拿着密旨而不用？又岂会在诏狱待上半个月。”楚琰喃喃问道。
  他的声音不大，易臻还是听清楚了，他眼皮一跳，外界传的先帝密旨他自然知晓，只是事关皇家兄弟，聪明人都知道要怎么做。
  “臣看过所有供词，唯有一种解释——”易臻苦笑一声，“摄政王常年骄奢淫逸，独断独揽惯了，失去警惕之心，才让我们的人拿到那几封书信，陛下，不知那位找到书信的暗卫在何处，臣心中还有几个疑问。”
  易臻一度怀疑里面有其他阴谋，顺着查下去什么也没发现，只能认下大意轻敌这个解释。
  可书信上的某些地方，还是让他想不通。对上易臻期待的目光，楚琰淡淡移开视线，平静地道：“朕另有要事要他去办，那些书信拿出来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朕足足损失了八名武功高强的暗卫。”
  易臻嘴唇微动，心知陛下这是不愿意告诉他，将此事按下，继续回到刚才的问题：“陛下，如若摩耶那真孤身潜入皇城，我们一定不能让他回到北漠！”
  “子安，事关重大，朕派王尚楠协助你调查，千万不可打草惊蛇。”王尚楠乃是禁卫统领，武功高强，做事很有能力，更重要的是，这个是皇帝绝对心腹，有他在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得到皇帝的旨意，易臻立刻风风火火地去找禁军统领，誓要将大启最大的敌人——北漠太子留在皇城。
  楚琰朝黑暗中招招手，"通知大理寺。"他的嗓音像是淬了毒，"明日午时，朕要亲审顾轻。"暗处的人影无声离开。
  室内安静下来，他抚摸着龙椅扶手上那道陈年剑痕——那是顾轻第一次在他面前动怒。
  原因自然是顾轻查到先帝死因存疑，找不到证据，借着酒意威逼他承认。
  摄政王文武双全，剑法尤为出众，愤怒之下出剑楚琰根本不是对手，他以为自己就要抱憾死去，眼神死死盯着他，但不知为何，顾轻最后挥剑劈向龙椅，就走了。
  那之后他们的关系直接降至冰点。顾轻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结党弄权，蔑视皇帝，肆意挑起战争，楚琰蜷缩起手指，一下一下敲着。
  王太医的话久久萦绕在他心头，这么多年心中积压的怒火随着权利逐步回归，消解了大半。
  但……楚琰凝望着诏狱方向，为什么他内心深处，感觉不到任何欢乐，反而十分沉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皇城下了一晚得雨，细雨无声，淅淅沥沥，天地间一片阴沉昏暗。
  城门刚打开，换班的守卫军打着哈欠回家休息，却在走出城门几米远，被人捂着嘴扭断了脖颈，身体软绵绵地倒下。
  动手的人眉骨一道鲜明的疤痕，满身风霜，看着其他人将守卫军衣服扒下，尸体扔进僻静地角落。
  此刻天色朦胧，皇城仿佛被浓雾笼罩。他抬起手，轻轻一拍，密雨里，房舍后，大树旁，无声无息，冒出不知多少黑影来。
  “今日一见，或许是我们的永别，要退出的现在可以离开，共事多年，我绝不会阻拦。”疤痕男人说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突然，一只信鸽从雨中飞来，他迅速上前，从信鸽腿上取下密信。打开信的瞬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黑影们静静看着他，“消息已经确认属实，另一队人马已经顺利混入马厩。”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但更多的是坚定。
  盖因这次事发突然，他们并未和王爷取得联系，不知王爷如何打算，贸然劫狱结果未必能如他所愿，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也不会后悔——一旦等小皇帝再次提审，以王爷的骄傲，恐怕很难从审讯台上下来。
  王爷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与王爷绑在一起。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要救出王爷！”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暗卫们纷纷抱拳，却没人发出声音，疤痕男人一挥手，这些人如同鬼魅消失在原地，一场劫狱行动即将展开。
  天蒙蒙亮，诏狱那高耸的九丈高城墙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森，一队精神饱满的守卫军替换下轮值到清晨，疲惫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士兵。
  守在诏狱门口的禁军不禁有些羡慕，这些守卫军负责城防巡逻，轮值换班的时间非常固定，哪像他们，明明是守卫皇城的禁军却被派来看守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