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淡声道:“摄政王认为朕是嫉妒皇兄,还是羡慕皇兄,或者二者皆有呢?”
  “你觉得你委屈,心有不甘,被欺辱所以生出对权利的渴望。”
  顾轻沉默了一会,抬眸看向他,“当时他久病不愈,人心浮动,有人劝他趁早送你去藩地,你皇兄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楚琰从来不知道自己当年还有过这么惊险的时刻,“皇兄为什么要拒绝?”
  他的藩地远在千里,离开这里,这辈子都不再有踏入权力中心的机会。
  “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包容大度的兄长。”顾轻讥讽地扬起嘴角,“他不在意外面的流言,也愿意在诡谲的宫里给胞弟多一分信任,所以他死了。”
  楚琰已经恢复平静,顾轻既然把一切挑明,说明他手上已经有证据,只是不知对方什么时候拿到,当年的事他做得自认十分隐蔽,没想到还是被顾轻看出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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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边境发生叛乱,北漠一夜之间侵袭古兰边境,顾轻立刻赶往边境对付北漠军队,无暇分身。等他再回来,一切痕迹早已随风消散,他恐怕早就被扣押在宗人府。
  现在,他已经不害怕被发现,最后赢家是他。
  “你们觉得他千好万好,明君贤臣相合,可朕只觉得他虚伪至极,阴险狡诈。”楚琰听见自己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却斩不断记忆里楚瑄恶毒的眼神。
  他观察了许久,也想告诉其他人这个秘密。
  偌大的皇宫没有人愿意信他,还有人将他带到楚瑄面前,温和的兄长包容地看着他,仿佛在看顽劣的幼弟,耐心叮嘱他以后不要这么说,被父皇知道会斥责他不敬兄长。
  周围人连连称赞太子仁善大度,只有他压抑着满腔的委屈。
  顾轻很少和他讨论楚瑄,楚琰以为他早忘了先帝,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放弃调查,也难怪后来的顾轻对他从来都是把不喜挂在脸上,毫不掩饰。
  来诏狱之前,他还犹豫着留顾轻多活一段时间,然而交谈的内容出乎意料,他既说出楚瑄的真面目,就没打算让顾轻活得太久。
  “我知道,因为啊——”溃烂的腕骨擦过铁链,带起一串混着冰碴的血珠,顾轻朝他眨了眨眼睛,“我‘一不小心’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借刀杀人,楚瑄甘愿当他的刀,至死都不知道他不过是兴趣来了想和老天爷下下棋。
  他的话如一道惊雷在楚琰耳边炸响,鎏金灯台在他掌心捏出裂痕,烛火摆动跳跃,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什么秘密?”
  “你会杀了他,夺走他的皇位。”
  “看来少了朝堂政务,摄政王闲不住,开始编起了故事。”楚琰缓缓走近,阴影如囚笼罩住顾轻,“朕可以不杀你。”他突然说道。
  顾轻突然低笑起来,铁链随着颤动没入溃烂的伤口,暗红血珠顺着苍白的腕骨滑落,他忽然闷咳起来,唇角溢出的黑血溅在楚琰龙纹衣摆。
  楚琰猛地后退半步,玄色龙纹氅衣扫过地上血污,墨金丝线霎时浸成暗红,“你……”中毒了,三个字他没说出口。
  顾轻在诏狱会遭受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有些还是他暗示的结果。
  “你最好还是杀了我,否则……”说到一半,顾轻停了下来,像是陷入短暂的沉思。
  楚琰屏气凝神等着他的条件,见他突然不说话,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
  他竟然还对顾轻抱有一丝期待,也许对方会低头,会对他说两句好听的话,或许会和他谈条件,哄骗他放他离开!
  绝不是这幅引颈就戮的懒散模样,他就真的不怕死?
  "你以为朕不敢杀?"
  "陛下当然敢,就像当年敢在我的醒酒汤里下毒,不过,心不够狠。"顾轻今天笑得格外多,像是察觉了他那期待认同与肯定的隐秘心思,这让刚掌大权的皇帝脸色有些难看。
  “为什么?”楚琰不明白,对方既然有这么多把柄,为何不直接废了他,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一人之下的地位听起来不错,但始终名不正言不顺,顾轻天时地利人和都拥有过,他不曾动过心吗?
  “什么为什么,当皇帝很好吗?困在小小的皇城不得自由,整天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有什么好?”实际上他本就没打算在这个世界待多久,一切以完成反派任务为主,其他事连多给个眼神都欠奉,如果不是任务,他更愿意呆在边境战场上。
  "你是故意让朕找到密旨?"楚琰猛地上前掐住顾轻咽喉,电光火石间想清楚一切,顾轻偏偏让他拿到密旨,这里面谁拿到密旨他都可以不死,唯独落入大启皇帝手里,他决不能活!
  手中的脖颈纤细,透着一丝丝凉意,只要他一用力,这个男人马上就会死去,诸多秘密都随着他埋进土里。
  顾轻喉间立刻浮起五道青紫指痕,就着被扼杀的姿态他勾起唇角,喘息着看向楚琰,“成王……败寇,咳……这个结局是我……罪有应得……”
  话音未落,顾轻喉间突然涌上腥甜,猩红顺着唇角滑进楚琰袖口,黏腻的液体不断地从他嘴里涌出,浸染着衣袖,血的温度格外烫,烫的他立刻松开了手。
  顾轻闷哼着蜷起脊背,冷汗顺着苍白脖颈滑入衣襟,在锁骨处积成混着血丝的浅洼,他垂落的手不受控地痉挛,指节叩在青砖上发出断续的脆响——蚀骨散正沿着溃烂的伤口啃噬经脉。
  楚琰盯着地上刺目的鲜红,瞳孔猝然紧缩,“蚀骨散!竟然是……大启竟然有人敢私藏它!顾轻……来人!”帝王嗓音嘶哑如刀刮锈铁。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惊慌失措,完全不像合格的帝王。
  蚀骨散——北漠剧毒,正是当年他用在楚瑄身上的剧毒,此毒无药可解。
  楚琰手指微微发抖,这一刻他竟然在想:他在做什么?他竟然想救顾轻?
  顾轻因蚀骨散死在诏狱,对内他可以借此清理朝堂,对外有借口找北漠算账,同时也不用自己亲自下令处死顾轻,宗亲们也失去指摘他的理由。
  多么合适的安排。楚琰嘴唇发着抖,低声叫了声:“顾轻?”
  顾轻咽下喉头的腥甜,抹去唇边血沫,脸上都是脏污,仿若不觉,开口的声音沙哑到可怕。
  “是我自作自受,我认栽。”他靠回墙壁,楚琰感觉手里一空,心里也像是空了一样,顾不上细想顾轻这句认命般的感慨。
  系统冒了出来,激动的大叫:“宿主,有用有用,任务进度跳到10%了!”它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宿主终于不在消极抵抗了!
  只要宿主愿意,这个任务他们一定能所向披靡。
  楚琰仿佛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有些震惊,伸出手想上前触碰,又缩了回来,神色复杂:“朕的条件,你应该清楚,只要交出朕要的东西,朕可以让你免受蚀骨散折磨的痛苦,干脆地死去。”
  顾轻低着头,眼神涣散,忽然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又带着嘲笑,“一枚兵符和我的命,想来想去,还是兵符重要些。”
  “你……”楚琰霎时冷下脸,知道合作宣告失败,转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他猛地攥住铁栏,指节暴起青筋。
  楚琰暴怒的背影在顾轻涣散的瞳孔里碎成光斑,他听见自己喉管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陛下,慢走不送。”
  站立的背影似乎想要转身,最后直接拂袖而去。油灯在一阵风中骤然熄灭,楚琰的龙纹皂靴扫过满地血渍。他站在诏狱石阶上回望,男人蜷缩的身影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楚琰迈步走上台阶,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呛咳声,他脚步微顿,后又恢复如常,缓缓上到地面。
  看见他出来,明安立刻上前,觑着他脸色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准任何人去看他。”帝王裹着寒意的命令掷在狱丞脸上,惊得墙头火把都晃了三晃,狱卒忙不迭领命。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向石阶,袖中密旨割破指尖都浑然不觉,此刻他只想逃离这里。
  诏狱重归黑暗。蚀骨散在经脉中奔涌,每根骨头都像被千万银针贯穿,顾轻蜷缩在角落里,任由剧毒腐蚀最后一丝清鸣。
  夜间暴雨骤然而至。
  楚琰站在窗边仰头望天,豆大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丝丝水雾。
  明安捧着沾血的画押书进来,正见帝王将染血的密旨残片抛进火炉焚毁,布帛遇火蜷缩成狰狞的爪,很快化为灰烬。
  "陛下仔细着凉。"
  “明安……”帝王的声音沉稳有力,明安弯腰听着,“朕在诏狱外下的旨,朕后悔了。”
  明安跟着皇帝从诏狱出来就悬着一颗心,还没为陛下解忧,陛下竟然当着宗亲朝臣的面下令:"三日后午时,西市问斩。"帝王的声音裹着冰碴。
  特意赶来摆长辈谱的宗亲们顿时不敢在说什么,灰溜溜地各回各家去了。
  “陛下……”明安组织着腹稿,刚要劝劝楚琰,就听到皇帝加了一句:"传旨太医院,把最好的药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