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而此刻,本该意气风发的男人正蜷着沾满泥浆的指尖,拨弄着花生藤。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一心要将深海做大,不愿被大佬们看轻的少年硬挤出仅剩的睡眠时间,跟老师学品酒、鉴赏古玩字画,到后来各项运动全能,一举一动都绅士优雅,浑然天成。
  那个生机勃勃、追求刺激与冒险生活的少年放言要打造属于他的商业帝国,征服的所有拦路的山。
  如今眼角带着细碎的纹路,卷起一截裤腿,满手泥泞,嚼着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花生,笑意融融。
  这份从容与豁达让喻钦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落在后面的姜未自然听到两人的对话,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前暴雨夜,顾轻撑着伞在片场外等他,西装裤脚沾了星点泥水都要立刻更换。如今这人却懒洋洋地坐在田埂上,装作看不见他的模样,仿佛那些年小心翼翼的讨好都是幻影。
  离婚流程还没有最终确认,顾轻的态度就如此两面,对他不管不顾。那些情真意切的承诺又有几分真实呢?
  “顾轻,刚才我和你说的——”
  姜未突然踩碎脚边滚落的花生,碎裂声惊起田垄间的鹧鸪,眉眼间蒙着一层阴云,“考虑得怎么样了?”
  “听起来不怎么样。”
  姜未的睫毛不受控地颤动,顾忌着镜头,这次没有喻钦帮他打掩护,不好说得太直白。也是承了刚才的情,喻钦一直堵在路中间,无意间隔开他和顾轻的交流,他也没催促对方让开路。
  ——当然他也不愿意过去。往前一步全是稀软的泥地,一脚下去半脚泥。素来讲究整洁的他,鞋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但这些都是借口,真实原因是凭什么他要过去!
  过去十年,他都不曾像刚才那样低三下气地找顾轻说话。他只是希望顾轻能告诉他妈妈,离婚并不是他单方面的原因,也和方容没有关系。
  他妈妈宁愿相信捕风捉影的营销号说他对不住顾轻,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在这段婚姻中并不幸福。
  一想到哭天抹泪的妈妈,姜未心里忍不住一阵烦躁,碾碎花生的动作带着泄愤的力道。甜腻的尾音在舌尖缓缓滚动,直至第三遍才依依不舍地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刚才你说的气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以后日子还长,就算不为现在打算,你也得为将来考虑不是?”
  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与期盼。
  “将来如何是将来的事。”顾轻眯着眼,阳光透过眼睑,洒下一片斑驳。他突然扬手抛起花生,银质小鱼吊坠撞开凝固的空气,“我只要现在高兴。”
  “这件事你明明不用多费力就可以做到。”姜未冷哼一声,眼尾肌肉细微的抽搐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出卖了他濒临爆发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唇角微抿,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你故意拒绝只是想报复我!离婚的事和方容一点关系没有,是我深思熟虑作出的决定。十年了,我仍旧无法爱上你,你让我感到恐惧。”
  “强行捆在一起你我都痛苦,又是何必?我们明明可以成为朋友,成为并肩的战友。”
  姜未说完,不等顾轻回答,转身便往回走,步伐中带着一丝决绝。与喻钦擦肩而过之时,他露出一个苦笑,那笑容中藏着无尽的苦涩与无奈:“让喻老师见笑了,还请不要外传。”
  第40章
  喻钦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微妙的复杂,目光随着姜未的背影渐行渐远。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才迈开步子走向背对着他、正低头揪着花生藤的顾轻。
  “他难得主动给你台阶,向你服软。”喻钦的话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却又像是劝解,“又故意放慢速度,他是在等你叫住他。”
  揪着花生藤的手随之放下,顾轻侧头看了一眼慢腾腾走到大路上的姜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般,“让他过来自以为是的教育我?”
  黑沉的眼珠泛起一丝涟漪,喻钦跨过泥地,目光俯视着一地的花生壳,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戏剧。
  “余一成说你看破红尘,准备出家了,看来有几分真。”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却又透露出几分认真。
  顾轻支起手肘,对他的话笑了笑,花生壳碎片簌簌从指缝间掉落,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片狼藉。
  姜未的烦人程度超过他想象,总让他忍不住问自己:自己真的会爱上这样的人吗?
  他不觉得自己会偏执到明知对方不爱,还用所谓合约将其绑在身边,以期能打动对方。
  除非……有利可图或者迫于无奈。
  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狠狠吓了一跳,前者不算出乎意料,后者却让他警铃大作。
  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但如果能胁迫他做一件不情愿的事长达十年,对方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他向一个男人伏低做小十年?
  思考无果,还是将这个骇人的揣测扔进角落里,既然打算重新开始又何必深究从前,自寻烦恼。
  他歪过头打量喻钦紧绷的下颌线,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喻钦疑惑的视线中缓缓摊开,沾着泥土的花生躺在布满黑泥的掌心,带着几分随意的口吻:“尝尝?”
  见喻钦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又补了一句,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挺甜的。”
  他的声线裹着山风擦过喻钦的耳际,喻钦如触电般往后退了一步,昂贵的定制皮鞋在泥地里打滑,溅起一片泥花。
  顾轻连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抬眼却撞上了对方来不及掩饰的眼神——那目光中分明带着几分心疼与怜惜,如同流星划过,一闪即逝。
  顾轻怀疑自己看错,可来不及确认对方已经站稳并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空气中蔓延着一种莫名的尴尬与紧张。
  “导演组在催进度了,先回去吧。”喻钦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完便弯腰拾起地上的背篓,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泥泞的藤蔓,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就小半篓,还没出发就能全当零食吃完,你先回,我在挖点。”顾轻对这些大明星的生活技能不抱希望,也不想半路饿肚子。
  喻钦看了看不远处蹦起来挥手打招呼的金琦耀,转头邀请道:"东南坡有片野莓丛,去摘吗?"
  顾轻撑着膝盖起身,吊坠随着动作晃出一道银弧,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他随手在喻钦肩头留下个泥手印,带着几分兴奋地催促:"那快走啊,说不定还能逮只山鸡。"
  田坎狭窄,喻钦走在前方,嘴角弯起一个隐秘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愉悦,“山鸡恐怕没有,鱼可以去捞几条。”
  “不可能,早上我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鸡叫。”顾轻跟在后边,手里拎着一把果实累累的花生,一边摘下花生扔进前面的背篓,嘴上不甘示弱反驳:“还不止一声,山上绝对有山鸡,不然就是野鸡。”
  打扰他睡眠的山鸡不成为盘中餐,怎么都说不过去!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猎人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只肥美的山鸡在桌上冒着热气。
  背篓里的花生随着步伐沙沙作响,两人认真讨论起这个时节山上到底有没有山鸡,往山坡上走去。
  后面跟拍的摄像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随后快步跟上。
  屏幕前已经刷满满屏的问号。谁能告诉他们,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两人带着满满收获回到院子,背包们整齐划一地倚在墙角,比起最初的瘪塌此刻膨胀得仿佛要撑破界限。
  顾轻的目光落在一只尤为夸张的背包上,那上面竟还挂着一顶遮阳帽与高筒靴,他不禁嘴角微抽。
  “顾哥,你的东西我都给装进去了,你看看还缺什么?能带的最好都带上,进了山缺东西可没机会买。”
  顾轻挑起眉毛,看向活泼地金琦耀,他其实不喜欢陌生人动自己东西,口中却道着谢。
  程朗看他眉眼含笑,感谢地话说的彬彬有礼,心里咯噔一下,找了个借口让金琦耀去帮喻钦洗莓果。
  “小金是好意担心时间不够,落下东西。他收完我看过了,没动什么手脚。”程朗看着不靠谱,实则心细如发,仔细检查了一遍背包里的东西,确定没有异常才拉上拉链。
  “我还说什么都没说。”顾轻瞥他一眼,灰蓝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我和金琦耀压根不认识,就算要帮忙也轮不到我,喻钦和我一起回来的,怎么不去收拾他的东西?”
  程朗就知道他会问这个,哪怕现在的顾总常常带着笑意,看似没有之前那么重的压迫感,但该有的锐利和敏锐一点没少。
  “我问过小金,是姜未说他要避嫌,但是担心你丢三落四,特意请小金来帮忙收拾。”他解释完,为好心办坏事的金琦耀补充一句:“小金就是活泼了些,人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