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背包还在座位上,充电中的手机摆在座位扶手上,旁边站着一个青年。
  “晕机了吧,”青年掏出一条口香糖,递到他面前,“吃吗?”
  “不了,”何岭南说,“谢谢。”
  他坐回座位,旁边的青年整个侧过身来盯着他看。
  这种盯法儿不礼貌,何岭南朝对方看过去。
  那人道:“刚刚,有个美女站你旁边,一直端着手机眼巴巴看你,估计是想要你联系方式,你没看她,她自讨没趣,走了。”
  何岭南完全没印象。
  估摸正是他最难受的时候,看什么美女,不吐美女身上算不错了。
  青年笑吟吟往下说:“那美女可是真漂亮,这你都不看,你不喜欢女的吧?”
  何岭南:“?”
  “我一般不做这种事,”青年掏出手机,“但你长得太合我审美,是乌城人吗?还在念大学么?”
  何岭南扫了眼对方探到自己面前的手机,没动:“我三十多岁了,精神分裂,暴力倾向极其严重,正在找地方住院。”
  青年愣了愣,笑起来:“你说话真逗,我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交个朋友。”
  何岭南叹了口气,没搭话,移开视线仰头望向电子屏,航班号一行行滚动,他掏出新缇到乌城的上一趟登机牌。
  只是看到新缇到乌城的航班时间最近,才买的这一趟。
  还没确定下一趟飞机目的地。
  他从来没来过乌城,不过听说过这座城距离外古最近,常住人口里少数民族占多数,当地人基本都能讲外古语。
  一位抱婴儿的女士坐到何岭南对面。
  那股特有的婴儿爽身粉气味传进何岭南鼻腔,小孩哽咽了两声,忽地张大嘴放声哭嚎。
  登机牌登时被何岭南抠裂,他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踩在地砖上的腿蓦地失控地抖动起来。
  爽身粉的气味发了酵,泥土混着腥味——那是十七年前的上午,斯蒂芬李枪杀何荣耀的村口土坡的气味。
  “我真的不是坏人,”坐在何岭南左侧的青年仍在喋喋不休,“这是我的名……”
  声音被何岭南脑中的幻听淹没。
  “我解了气,也让你解解气。你捅他几刀!”
  “我查三个数,数完之后,你不动手,我就让兄弟开枪!”
  三!
  二!
  一!
  何岭南猛然看见青年从怀中掏出的枪!
  婴孩哭嚎的分贝骤然翻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不能让这枪伤害到任何人!
  何岭南扑上去,抓住青年手腕,攥紧拳朝对方脸上挥过去!
  耳鸣声减弱。
  现实变得清晰不少,感触其实和幻觉有所区别,至少从幻觉跌回现实那一瞬的失重,何岭南能够准确辨认。
  “先生,你没事吧?”机场保安问道。
  “我没……”何岭南刚想回答,发现保安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刚刚跟他搭话的那名青年。
  恐怖分子!
  这人有枪!
  何岭南看向青年的手。
  对方手上空空如也,地板上落着一张带血的名片。
  青年坐在地上,鲜血从鼻腔淌下来,滴在地板上。
  何岭南晕血。
  晕眩将婴孩哭叫磨得更锋利,一刀刀割在何岭南的神经末梢。
  他动了动手臂,发觉自己正被什么扯住,侧过头去看,左右各两个机场保安,牢牢反剪着他手臂。
  何岭南抬起头,看向抱孩子站在一旁的女人:“把孩子抱走……”
  女人瞪着惊恐的眼睛与他对视,手中一下下悠荡怀里大哭的小孩,并没照做。
  或许是自己声音太小,何岭南吸一口气,拼了命地吼起来:“走!我求你了,走啊!”
  如果不是保安还架着他胳膊,他就跪下磕头,求求这女人赶紧带孩子走。
  24号登机口通道在这时打开。
  女人从手提包里掏出登机牌,忙不迭走进登机口廊桥。
  哭声逐渐被廊桥裹住,此时两个机场保安还使劲压着何岭南胳膊。
  “很抱歉,我有精神分裂。”何岭南开口,“我现在已经恢复清醒,我的左手很痛,可不可以松开左手?”
  几秒钟过后,两边的保安一前一后松开了他。
  何岭南跪下来,打算歇会儿,无意间扫见座椅下方的手机,伏得更低,伸手拿起手机,屏已经彻底花了,全是一道道彩条。
  是他的手机。
  里面储存了几场秦勉赛前发布会,花花磨爪子的视频,还有一张秦勉的照片。
  手撑在一旁座椅上,慢慢站起身。
  想起自己打了人,何岭南看向与他搭讪的青年,刚伸出手,保安急匆匆拦到他身前:“哎!”
  何岭南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名片:“他掏名片,我以为是危险的东西……”
  挡在他面前的两个保安互换了眼神,侧过身。
  何岭南向前走了两步,那青年还坐在地上,何岭南觉得自己站着不好,于是一同蹲下来。
  目光与青年交汇的瞬间,青年窜起来往后一躲,双手捂住头!
  何岭南没动,想道歉,字眼在喉咙滚动,又咽回去,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第56章 你这泼猴,干嘛要打他
  民警到了,把何岭南和被何岭南单方面殴打的青年带到了乌城机场派出所调解室。
  跟着来汇报情况的保安将这事从头到尾转述给民警。
  没添油加醋,甚至不需要何岭南补充细节。
  真省事。
  何岭南看向肩膀上星星最多、年纪最大的民警,问:“我这种情况,用不用拘留?”
  “算了吧,”那青年抢过话,抬手将嵌在鼻孔里的纸团往里塞了塞,“再说我也没伤筋动骨,就流了点鼻血,我同意和解。他也挺可怜的。”
  最后那句音量很小,像在自言自语。
  何岭南倏地攥紧拳头。
  什么时候了,还生气,他对自己也挺没招,还介意别人因为他的病,说他可怜。
  “你这种情况,得入院治疗。”老民警说。
  老民警长得像《西游记》里扮演如来佛祖的演员,慈眉善目,说话声音也像《西游记》里那个佛祖,慢慢悠悠。
  “善哉,你这泼猴,干嘛要打他呀?”
  何岭南脑补给老民警配上了音,结果不小心嘿嘿乐出了声。
  如来佛都惊呆了!
  何岭南清清嗓子,尽可能严肃地强调:“我现在意识清醒,不是完全没有民事能力的重患。”
  如来佛看了看手下几个辅警,又看看机场保安。
  “阿难,迦叶,你们说该怎么办?”何岭南兀自在脑中配音。
  视线好不容易落回何岭南身上,佛祖长叹一口气:“我有两个建议,你听一下,第一个:给你联系我们乌城专院,安排你入院;第二个:联系你家乡的医院接收,我们送你回去。”
  “我留在乌城。”何岭南说,“不要联系我家属。我只有一个妹妹,她工作很忙,我不想她挂心。”
  “好,我们尊重你的意愿,”顿了顿,老民警的声音更佛光普照,“别担心,乌城专院很出名,我们这里的精神科医生不比大医院差。”
  三个月后。
  乌城精神专科医院,开放病房。
  早上七点,何岭南从抽屉里掏出自己饭盒,跟着大部队去食堂吃饭。
  今早他刚从封闭病房被放回开放病房——前阵子有个刚入院的女孩试图自残,住院部没有尖利的物品,女孩用蓄长的指甲狠狠抓挠自个儿脸颊。
  何岭南本意是上前制止她,结果自己也反应过激,女孩恢复了让他走开他还压着女孩。
  医生评估何岭南伤人风险高,于是就把他转去了封闭病房。
  总共在封闭病房待三周。
  开放病房里一天的流程是起床、洗漱、吃饭、吃药、午睡、种菜、外出活动、看电视、睡觉。
  住封闭病房,不允许外出,不能到院里园子和病友一起种菜。
  不过封闭病房其实比开放病房热闹,开放病房里的多数患者意识清醒,清醒了反而不好办,清醒着就容易不开心呐。
  听说海洋馆里有抑郁闹绝食的海豚,海豚有约等于五岁小孩的智力,它明白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被关起来了,明白自己和以前大海里那些小伙伴不一样。
  封闭病房则不然,里面许多患者活力满满,有天不亮就把何岭南拽起来要给他开会的;有在门口堵着跳舞一跳俩小时不嫌累,耽误护士进来送饭的;其中有一个地中海秃顶的中年大叔让何岭南印象特别深刻,那人是综合格斗迷,纪托粉丝,因为上场纪托和秦勉的比赛,秦勉被纪托一拳ko,所以这大叔总乐颠颠儿表演秦勉被ko,时不时特意跑到何岭南面前,眼睛一翻,身子一歪,“咚”地倒在地上,胳膊腿儿顺带十分逼真地抽搐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