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时小小的初见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爸爸对上他的眼睛会沉默移开视线,妈妈走出病房会靠墙哭花精致的妆,医生来来往往围着他商讨病情,手背的点滴换了一针又一针。
  吊瓶的药液顺着永无止境的针管滴答落下来,盛放澄澈透明的花瓣。
  他的精神状态每日愈下,咳嗽鼻塞,昏昏欲睡。
  窗外午日的阳光映在眼皮上,刺得眼睛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和泪花,却只睁眼看向天花板,感到不知所措的麻木。
  初家给他的儿童病房,远离同一间医院其他的儿童病房,自成一层一室。
  他偶尔能听见楼下同龄的孩子们打闹的声音,却像隔一层厚重的雾,无法抵达,无法触碰。
  直到有一天,这些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钢琴的声音。他听不懂,只是直觉觉得好听。
  小初见鸦第一次伴随音乐而沉沉睡着,再度醒来,是护士轻手轻脚地给他换点滴。
  他问,中午的那道声音是什么。
  “是隔壁病房的病人来看病,她的儿子也在身边。”护士笑着说,“听说病人要求他每日练琴十个小时,所以即使是看病时间,他也在弹钢琴哦。很好听吧?那是音乐世家的孩子。”
  小初见鸦眨巴着红眼睛,懵懵懂懂,若有所思:“钢……琴?有乐谱吗……?”
  他很少提出要求,护士被他可爱到心都化了,当然会尽全力满足小孩子的愿望。
  “有。他们离院时没带回家,我刚刚去整理病房的时候帮忙带出来了。”
  护士拉开护士服的口袋,拿出一张薄薄的白纸五线谱,笑眯眯地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小初见鸦伸出手去,在离谱子的近处放开手。
  顿了一下,又再度伸手。
  ……还是没有碰上去。
  他有些不甘心,虽年龄尚小,却第一次无师自通,学会站在局外清醒残忍地审视自己——
  年幼,先天性白化病,身体虚弱,高烧不退,连一场流感都会在他身上放大无数倍,能夺走他的生命。
  小初见鸦只有无能为力,像要不到糖的小孩,呆呆伫立在大雪纷飞废弃小屋的门口。
  那明明只是琴谱,却像他怎么也触及不到的一个世界。
  然后他咬牙,伸手,还是紧紧攥住了乐谱,将它抱在怀里,和雪白病被一起盖住身体。
  他活不了多久。
  既然注定活不了多久,为什么不去做他喜欢的事?
  名动世界的作曲家母亲拒绝治疗,家中病逝,临死前为孩子留下癫狂诅咒般的遗言。
  同一时刻,小初见鸦牵着父母的手,再一次走进医院。
  他心想,我看不见的远处,在同样的时刻,会有另一个少年代替我有健康的身体,在我输液、吃药、沉沉入睡的时候面对满墙乐器择一拿起。
  他有着与我如出一辙的热爱,他是另一个理想中的我。
  遥远的相似性。
  ……
  “没关系,你肯定是有救的。”
  “有救?”
  “好吧我知道你讨厌医院,”爱德华医生虽没听懂,却仍安慰初见鸦的思绪,笑着说,“为了你没剩多少的免疫力考虑,我们先不打点滴,换一种药吃,给你开的药一天喝三次每次10ml……好吧我也知道你讨厌喝药。”
  “是很讨厌。”
  “但你喝药很努力不是吗?药苦的时候就用吸管喝或者喝完漱口,每次都能撑下来。别担心,孩子,你还很年轻,依然能活很久。”
  初见鸦一笑:“没必要活很久。”
  “人还是要活的。”
  初见鸦指尖敲着温水的玻璃杯,没什么情绪地说:“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六十岁还在舞台上。”
  “你明明就很想那样,很想一生都能从事音乐,就像我一生从事医疗,即使老了也在为你治病一样。”爱德华先生指指自己的白胡须,半开玩笑地说,“欺骗自己不是一个好习惯,孩子。”
  初见鸦饮尽杯中的水。
  “不说了,队友还在外面等我。”他拿起桌上的药,闲闲一挥手,“就这瓶药?那我先拿回去了,下次再见。”
  一墙之隔。
  郁宿抱着一束红玫瑰站在病房外。昨天的玫瑰都被遗弃,今天新买的花刚从花店定制出来,比昨天堆叠在桌上的复制品更多更鲜艳漂亮。
  他一言不发,伫立高层,垂眸,透过落地窗看地面缩到小点的朦胧的车水马龙。
  医生没有听懂的言下之意,他听懂了。
  医院普遍做有昂贵隔音,防止打扰患者的休憩。
  其实很难听见一楼的儿童打闹和汽车鸣笛。
  如果此时隔壁病房有人在弹钢琴,声音也许也轻得微不足道。
  ……不对。
  初见鸦应该身体前倾、执起他的手,恳切又诡谲地求他应允他一同殉葬,这才是一位载入史册的登上王位的君王该做的事。
  但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甚至,如果真的有抛弃自己的一天。
  初见鸦一定会无动于衷,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展开一个不轻不重的微笑,对他说。
  你自由了。
  第44章
  rnr赛事的总体赛程进入五选阶段, 休赛期短暂如夏日白昼飞逝,来不及结束一段喝药的疗程。
  温与付买来一大袋冰淇淋犒劳他的小兔崽子们,在透明圆盒里的冰淇淋, 冰冰凉凉,昂贵精致, 点缀着水果块和碎坚果。
  林琳琅挑挑拣拣:“我就拿香草味的吧!crow要什么?”回头笑嘻嘻地补充一句, “哦不好意思, 忘了你不能吃了。”
  “白痴, 滚下去。”
  初见鸦还有今天的药没喝完。
  郁宿稳稳倒出10ml的黑乎乎粘稠冰凉的药放在桌上,叮铃咣啷, 旁边就是吸管和漱口水。
  别人都可以吃冰淇淋, 只有初见鸦需要喝药,让他的心情很不愉快。
  咕噜咕噜。
  初见鸦仰头喝水又漱出来,眉眼皱成一团,像被烫到的嫌弃又亮爪子的矜贵猫猫。
  即使迅速漱了两杯水, 仍然感到有灼热又磨人的涩意在舌根和喉管, 久久挥之不去。
  “……苦死了,爱德华先生开的什么药。”
  可爱。
  郁宿站在旁边, 心被软软戳中了一下。
  抱怨的样子更可爱了。
  在“rock'n'roll”五选正式开启之前, 主办方举行全民向的预热活动,今天定为“失乐园开放日”。
  平日赛事期间完全封闭的失乐园,仅此一天对外开放。
  不像观看比赛入场需要门票也有观众席的人数限制,今天取消门票,最大客流量上提三倍, 仅凭官网预约即可入内。
  失乐园本身设计为印象城赛事会场,五幢高楼设有空中相连的栈道大舞台,在开放日正式启用。
  本次小型演唱会所有乐队参加, 不作为四选加赛,无关计分无关应援,只作为五选的预热活动。
  舞台结束后,下午在中央花园开全场的签售会,支持近距离拍照合影。
  温与付翻翻行程单,老父亲式念叨:“这就是你们今天的工作,应该没有问题吧?”
  突然想起什么,严肃提醒,“我准备了我们队的应援礼袋送给粉丝们。路上看到金色皇冠袋子的就是我们的粉丝,别给人家吓到了。”
  “吓到是什么意思。”初见鸦问。
  “字面意思。”温与付阴恻恻地警告,“你只是在外面自称一句king就足以把人家吓得脱粉了,希望你有一些自知之明,别让我又在热搜上看见你的名字。”
  初见鸦:“。”
  他很乐于被人察觉自己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觉得这不是大问题,也并不准备遮遮掩掩。
  温与付转向郁宿:“还有你。”
  郁宿回以平静毫无波澜的目光。
  温与付:“……”
  九点半。
  失乐园的雕花大门之外排起长龙,早有跃跃欲试的粉丝提早守候,望眼欲穿。
  保安刚刚开放闸机,队伍一窝蜂涌入,粉丝们有序地带预约二维码刷过闸门。
  每人领好自家主队的应援袋,内有纪念徽章、明信片、两根应援荧光棒和一杯奶茶,顿觉沉甸甸的袋子里满是幸福。
  “「l&guest」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能看见克洛洛了!!我的克洛洛大美人!!!”
  “生活必需品!克洛酱我来啦!!!”
  浩浩荡荡,人山人海,进入偌大的失乐园自由活动,在演唱会开始前先行寻找地方打卡拍照。
  与此同时。
  去往空中栈道的不起眼的小径,日光毒辣炙热,斑驳树梢透过郁郁的风,遮阳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