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感觉到泪水在眼眶打转,低着头感到赧然时,腿上突然多了一盒钵仔糕。
  “你以前挺喜欢吃这个糕点,我看到就去买了。”他看出了我的异样,手抚上我的脸轻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珠。
  “你去买东西怎么不先和我说。”我嗔怪他说。
  “那个摊子就在旁边,我以为你能看见我。”他平淡地说完,随后嘴角勾起弧度眼里带着笑意,“我的错,我不会再擅自离岗了。”
  他把一块钵仔糕举到我嘴边,我愣了一下才咬了一口,淡淡的甜甜的葡萄味在嘴里蔓延,中和了刚刚涌上喉咙的酸楚。
  下一次周途主动问我要不要出去转转时,我摇了摇头拒绝了。
  现在想来,我好像太依赖周途了。虽然我的世界确实只剩下他了。
  我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幢城的冬天日照时间很短,几乎全是阴天,而今天恰好是个罕见的大晴天,还只是早上,公园的草坪上已经坐了一些人。
  要不要去公园逛逛?
  现在腿好了,我已经有了自己出门的能力了,外面没有很可怕了,我自己也能回来。一场车祸打不倒我,我以后总要自己出门的。
  这样想着,我心里有了些勇气,去换了一身衣服,把羊毛毡五元揣进了兜里,拿好手机,下楼遇见小姨时我蹲下来问它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门。
  但是我好像找不到牵引绳,也不知道小姨出门会不会应激,贸然带出去不太好,于是在小姨好奇的眼神下,我只好摸摸它说:“下次再带你一起去社会化训练吧。”
  很久没有独自出门了,我莫名有种监狱放风的感觉,一步三回头看了好几眼家的方向,担心自己离开了,家就不在了,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幢房子后,才不再回头继续往前走。
  走快点就不会后悔了。
  我加快脚步没有走几分钟就到了海釜公园,早上的公园还是大爷大妈的场合,有的在室外健身器材锻炼,有的在亭子里下棋喝茶,还有打太极拳的,练五禽戏的,感觉他们比我这个年轻人更有活力。
  我默默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在长椅上,把五元拿出来包在手心,让它陪我一起发呆晒太阳。
  还没坐几分钟,椅子旁边又坐下了一个人,他冷不丁开口问我:“小伙子,你哪儿人啊?”
  我转头看着眼前的陌生大叔,没有说话,心里警惕地想着:我都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要拐卖我吗?
  “家住哪儿的,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他没有放弃笑着问我,喋喋不休地查我户口,同时上下打量了一下我。
  我忍不住开口:“你想干嘛?”
  “给我女儿相亲啊。”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张纸“唰”地一甩,抬起来给我看,最上面的标题用微软雅黑大写加粗写道“美女医生找对象”。
  他期待地说:“小伙子,你长得蛮好看的,我女儿有钱还漂亮,只是工作太忙,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你看有没有兴趣……”
  我立马摇了摇头说:“我结婚了。”
  “这样啊,你看上去挺年轻的都这么早结婚了。”他碰了壁可惜地说,把头撇到了一边望着湖面没再说话,也没去物色下一个对象。
  我不知道要不要接话,往旁边一瞅发现这里人多了起来,都拿着同样的纸,标题都很醒目,什么“180帅儿子找对象”“十年没碰过女人”等等,他们的目光筛在每个路过的人身上,挑剔地寻找他们心目中孩子的另一枚拼得上的“玉佩”。
  原来误入相亲角了。
  换个地方吧。
  我正打算起身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突然听到叔落寞的声音:“小伙子,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不介意”三个字还没说完,他已经自顾自地点起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烟,把愁吐了出来,叹了口气说:“只是想给孩子找个伴,她还一直不太愿意,做父母的也不能干着急啊,没想到来相亲角找个优质女婿跟大海捞针似的,还要瞒着我闺女,难办呀。”
  我心情复杂,瞥了他一眼暗自腹诽着:叔,能不要说这些黏屁股的话吗,我都不好意思走了。
  “眼瞅着隔壁张大婶都抱上了孙子,我们这边还跟老太太吃黄连一样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大叔说起劲了,抽烟的动作幅度都大了一些。
  见他愁眉苦脸到白头发都凭空多出了几根似的,我终于没忍住干巴巴地劝:“叔,感情这事也强求不来,还是要看缘分。”
  “我也懂这个理,但缘分这东西太邪乎了。上个周我遇到个不错的小伙子,各方面那是样样没得说,长得帅,工作稳定,有车有房。我以为我闺女的春天终于来了,我好不容易骗她约了个时间见见,结果……”
  他说到这咬牙切齿,好像气还没消,又好像觉得丢人不好开口,把话提到嘴边滚了几圈才说:“结果这小子有对象,还找上门来了,他妈的还是个男的!”他一拍大腿痛心疾首,看样子这事对他刺激很大。
  这下我有点汗流浃背了,感觉他和我聊天是为这事憋屈的,于是我憋了半天才想出来说什么好:“这也是运气不好,都怪那人有对象还出来骗婚。叔,你也别着急了,不如让你女儿自己做决定呢。”
  “她自己决定,我到时候棺材板都做好了都见不到她结婚。”大叔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拉着我的一边袖子感慨,“还是小伙子你比较孝顺,都不用父母操心婚姻大事。我也想不通她怎么想的,到时候老了没孩子照顾她,她就知道后悔了。”
  我心情更加复杂,欲言又止后说:“我父母都不在了,我和我对象也生不出孩子。”
  这下叔噤声了,放下袖子,挠挠脑袋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节哀啊,不过小伙子你现在成家立业了,你爸妈在天有灵肯定会感到欣慰的,嘞个……听说泰山的送子观音很厉害,你们要不去拜拜呢。”
  “……好,谢谢叔。”我只好含糊应下来。
  没想到这话题聊着聊着我们都不吱声了,气氛一度尴尬地凝结。过了一会儿,大叔咳了一声,像是做了很久心理工作摸了摸口袋再次掏出烟盒递了一根软中华过来。
  叔这是下血本了。我想着摆摆手说戒了。
  大叔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短促地“哦”了一声,讪讪收烟时嘀咕了一句“确实影响生育力哈”。
  “……”
  再次陷入沉默时,听到身后蓦地袭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爸,你又来给我相亲?!”
  我和大叔都突然被吓得抖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掐了烟藏在手里,讪讪一笑心虚地说:“知雨啊,你不是去上班了吗?爸来公园逛逛而已,不信你看我都没带纸。”
  “你又抽烟?”女人没管他的话,去抢他手心的烟,“我怎么和你说的?你能不能对自己的病……”
  别人的家事我也管不着,这下再不走就不礼貌了。
  我趁他们争吵便站起来转身离开。
  我还没有走出两米,突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女人提醒的声音:“哎,你东西掉了。”
  我才感觉手上空空,一摸口袋只有手机,五元掉了!
  我转身忙不迭地从她手里接过羊毛毡,抬头和她道了一声“谢谢”。
  眼前穿着白色羊绒大衣的陌生短发女人看着我愣住了,一双很引人注目的大眼睛目不转晴地盯着我,好像我脸上有可怕的东西一样。
  我感到奇怪想走时,她才回神似地说:“依白?”
  第4章
  眼前的女人明显是认识我的,她喊出了我的名字,可是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是谁,此刻我大脑飞速运转,但是显示结果仍是查无此人。
  尴尬了。
  怎么办。
  她见我半天没说话,也可能是我看她的眼神太过陌生,她眼睫翕忽地闪了一下,抓着我的袖子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依白,你不记得我了吗?”
  顿时我感觉自己喉咙艰涩得难以发声,怎么解释?说我车祸失忆了忘记了你多狗血啊,虽然是事实,但讲出来的可信度实在很低。
  “难道你还在怪我吗?”女人突然说道,神情变得恍惚,像是勾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随后恳切地说,“对不起,依白,七年前我那么做也是无奈之举,虽然我现在说什么也迟了,你不原谅我也能理解。”
  对不起什么?
  我听着这话心里莫名被触动了一根落灰的弦,抖落的灰尘很轻,却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口,仿佛我已经等她这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等了很多年。可是我不是过去的我,我说不出“没关系”。
  “我不认识你。”我撇开头没有看她,意识到我们之间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于是我下意识想远离山雨欲来前的痛苦回忆,冷漠地说,“我想走了。”
  她现在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不要相信她说的话。
  “请你放开我的……”
  “依白,你真的不记得姐姐了吗?”她连忙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显然被我冷漠的态度所伤,开始更加恳切地挽留,“是你哥不让你再接触我吗?七年前他让我不要再联系你,你也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净城,从此杳无音讯,所以这一声对不起才来得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