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如果不是杨陶后来在网上搜索胡鹭之前的公司,想多了解胡鹭,他真以为胡鹭不是当老板的料。实际上一直让胡鹭心心念念的两百万负债,是他补完了公司所有员工的工资、给未出道练习生发完遣散费、赔完违约金又替公司艺人找好下家,在所有的一切都处理完之后,还抽空把卷款跑路的合伙人告进了监狱。最后收拾行李回到内江,往事随风去,兜里剩这两百万贷款没还完。
  而两百万,也不过是胡家糖坊一间工厂半个月的营收。胡鹭不能接受自己没能做好自己的事要让家人兜底,但在胡妈妈眼里,只是提前给了儿子几个月的零花钱。
  更不要说胡鹭关掉公司回家卖糖,刚接触糖艺,一周就能独自完成百花图、进入世糖赛决赛,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说他有天赋。
  如果胡鹭还需要自卑,杨陶真觉得自己可以找根绳子直接在出租屋里上吊。
  第63章 关于生命
  看着金光灿灿的胡鹭,杨陶短暂的自卑片刻,很快又挺直腰板,盯着胡鹭笑盈盈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很幸运的。
  虽然说前几年过得有些苦,但努力学习薅了学校四年奖学金、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自媒体刚做就有十几万的粉丝喜欢他陪伴他、身边遇到的还都是善良的人。
  舍友们在他上夜班时帮他应付学生会查寝,solstice对他像亲弟弟那样好,远方的故乡有杨瓷姐姐,贵舜会为他从巴黎不远万里带回来慕斯蛋糕,胡妈妈在糖坊时也总送他好多吃的。
  后来遇见胡鹭,胡鹭帅气多金呆愣愣还很听话,虽然有一点点小波折,但早已经算不上什么挫折。
  他们一起吃夜宵,一起长胖,又哀嚎着一起减肥。
  甚至才认识不久的唐兰山都会在杨陶因为网络上的言论而难过时,送上他自己拉的杨桃糖画,金色的麦芽糖,以往都是街头哄小孩的玩意。
  杨陶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难过的理由,他可以撒娇耍赖,因为身边的每个人都会包容他短暂的无理取闹。
  杨陶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猛地凑到胡鹭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这一口亲得分外响亮,胡鹭懵懵地看着杨陶,半晌放下手机,捂着脸笑得春光灿烂。
  “不要笑了,好傻。”杨陶说着,把脸埋进胳膊里,趴在桌上后知后觉地害羞。
  坐在对面的长辈群都悄咪咪地看着他偷笑,刚刚以为所有人都没在意他们,看着胡鹭地侧脸发痴了就一口亲了上去,亲完一抬头,发觉只有唐兰山因为低头吃菜没看见,其余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连被偷亲的胡鹭也咧开嘴傻乐。
  胡鹭俯下身,揽住杨陶的肩膀,把人拉到自己怀里,低头在杨陶红透的耳边吹气,“宝宝,你亲我干嘛呀?”
  “滚。”杨陶小脸红透,死不肯抬头。
  他愤闷地叹气:恋爱真让人智商下降,连自控力都消失了……
  关于褚健时,胡鹭思虑再三,还是在餐桌上跟莲姨提起了这件事。原本今晚只是三人见面,没想到进化成了六人聚餐,胡桃队的所有人坐在一起,对面的莲姨和梨姨都是糖艺界的前辈。
  莲姨给出的答案,和贵舜相差无二。
  与其为这件事揪心劳神,不如专心打磨自己的作品,资源再好、再早知道题目,出不了作品也是白搭。
  再谈到褚健时,莲姨也与他打过交道,说是以前在家里的糖塑队当过学徒,不过没能留下,次年就去了海外打拼,一直跟着世糖赛天南海北的跑。
  莲姨抬手招来杨陶,将杨陶搂在自己身侧,轻拍着他的手背说:“小鹭早该带你来见我,我要是提前知道你们要来,让家里的糖塑队去组委会打个招呼,褚健时就接不上你们了。不过其他人也都是一个德行,无非是手里资源好点,要是真比起来,反倒是褚健时老实些。”
  胡鹭也坐到杨陶身边,探出头看着莲姨:“姨妈,咱家到底做了多少东西,怎么又买红糖又做糖塑的?”
  “你以前说不喜欢做糖,家里人就都没和你聊过这些。”莲姨手指轻叩桌面,“咱家呢,最开始你祖奶奶那辈、在街头买糖画,到了你奶奶那,家里种了甘蔗,就熬红糖卖红糖。你还没出生之前,家里有了工厂、也开了手工糖店,但是生意不行,你妈遇到了喜欢的男人,因为没有钱,不敢结婚也不敢生孩子。拖了两三年,遇见了唐大哥,咱们家呀就和他一块儿把胡家糖打出名堂来了,糖塑队就是那时候组的,那时候我和唐师傅国内国外四处参展,你妈就和你小姨一起管着工厂和各个分店,糖坊开去了大城市,我们自己家的品牌终于有了起色。”
  说着,莲姨不禁有些感慨:“你小子真是享福的命,家里头忙得一团乱的时候,你爸都查出不孕不育了,当时联系上福利院准备领养个孩子,就因为要办厂的事耽搁了几个月。等一切都顺起来了,你爸又能行了,真是把我们都笑晕了,一直说你是瞅准了时间才来投胎,一天苦都吃不得。”
  “噗哈哈哈哈!”杨陶揽着莲姨的胳膊,也一块儿笑,笑得挤出两滴眼泪,弓着腰捂着肚子说,“胡鹭你小时候还怪有心眼的嘞。”
  梨姨也来凑热闹:“谁说不是呢,你别看他谈恋爱的时候是个石头脑袋,实际上做别的事精得很。就是太重感情,一碰上感情的事,他就没了主意。”
  杨陶对此颇有感触,但并不觉得这是胡鹭的缺点,反而喜欢胡鹭这点优柔寡断的小脾性。天知道他最开始一看见胡鹭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就一肚子火,没想到这火烧了两个月,竟然自己灭了。
  现在他就乐意看见胡鹭愁眉苦脸的模样,像一根孤零零插在稻草架上的糖葫芦,风吹日晒雨打,变得灰扑扑。扑上去咬一口,得先吐出去半嘴沙,才能尝到糖衣的甜蜜。
  见杨陶又神游天外,胡鹭伸出五指,在杨陶眼前晃了晃:“宝宝?你在想什么?”
  杨陶推开胡鹭的手,一本正经道:“不要叫得这么亲密,你之前不是都叫陶陶的吗。”
  “我觉得叫你宝宝更好听。”胡鹭据理力争,“贵舜都能叫,我也得能叫。”
  “啊行行行!”杨陶疯狂摆手,离胡鹭远之又远,生怕胡鹭嘴里又蹦出什么虎狼之词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恋爱的气息迎面扑来,餐桌边的每个人都无奈地叹口气,对这对正在热恋期的情侣表示理解,但也默默闭上眼,把那些打情骂俏的画面都隔绝在外。
  贵舜夹起碗里绿油油的菜心,嚼得索然无味。他右手五指轮流轻点桌面,动作如弹钢琴般行云流水:“生命生命,今年第一轮题目就这么抽象。”
  莲姨谈笑间给杨陶夹了块椒盐羊排:“这比赛越办越没意思了,以前的题目都是规定好的,题目是花就是花、是人就是人,评分标准也严格。现在一会儿整个幸福、一会儿又来个生命,还把创意理念分值拉那么高,也不知道是在比糖艺、还是在比谁更能编故事。”
  杨陶频频点头:“就是啊……生命要做什么糖塑呢,完全想不出来,我还要做创意阐述,万一别的队伍说得比我好……”
  “先别想这些。”梨姨揉了揉杨陶的头发,安慰道,“故事编得再天花乱坠,也要有真本事。只要把你们的作品解释清楚,孰上孰下观众自然有决断。”
  杨陶默默点头,嚼着羊排的动作也放慢许多,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
  虽然和胡鹭的感情令杨陶这几天做梦都在傻笑,但世糖赛第一轮在即,他夜里睡觉时间越来越短,傻乐时间也相应减少。
  关于生命,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在一件糖塑作品上体现出来?要能展现技术,要引起评委和观众共鸣,还要不落俗套……
  胡桃队缩在酒店,设计稿废了一张又一张,头脑风暴开了一次又一次,但就是想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作品,才能诠释生命。
  唐兰山认为女娲造人可以代表生命,贵舜搬出伊甸园偷食禁果的神话,杨陶毫无头绪,和胡鹭一块儿瘫在床上,肩并肩对着天花板放空大脑。
  究竟生命是什么样子的呢,它可以用怎样的形态代替,杨陶日夜思考着这一问题。
  庄子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与死在永恒的循环中变幻不息,同一时刻,萌芽的草籽钻出大地,老死的耕牛闭上眼睛。
  生命是流动的长河,方生之物预兆着某物方死,方死之地长出新生的牧草。
  信教者用信仰支撑生命,无神论者竟然也甘当爱的奴隶。人拥有生命,执着于要在悠悠长河之中,用感情去为生命做一个注释。
  杨陶很久很久没有思考过这样哲学的问题了,他在十五六岁时想要探索世界,但五六年过去,他连抬头就能看见的星星叫什么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对星空的渴望,随着他年年冬天都红肿干裂的手指,在瘙痒中消失。
  如今在高耸入云的高楼中,杨陶躺在飘窗上,再看向夜空里星星点点的亮光,开始分辨它们究竟是数万光年外的恒星,还是云层之上红眼航班的尾灯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