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闻璱向它微微张开双臂,以便小黑轻灵地跃入怀中。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似有一阵微风拂过,尽管室内一片风平浪静,连壁灯上的挂饰都没有一下轻动,舒颖和权冽却还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彷佛是被迷了眼。
  只有站在闻璱身后的弓铮皎一直睁着眼睛。
  并不存在的微风散去之后,舒颖和权冽再抬眼时,被眼前画面震得久久无言。
  闻璱雪白的长发已尽数化为墨色,衬得肤色更是白皙光洁,一双眼眸便如陶瓷砚台上的两点朱砂,艳而隐隐含着一丝危险感。
  而他背后,一双乌黑的翅翼同样探出,因为尺寸实在不小,为了防止坠在地上,双翼稍微交叠着,宛如油画里的画面。
  “我是融合派。”闻璱缓缓道,“这些年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们,很抱歉,但这就是我会如此判断的原因……因为我明白,精神体就是活跃在不同波段的‘我’的意识。”
  “当小黑在不知不觉中摄入了那种物质——我现在还不确定这是否可以被视为一种污染——它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选择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消失,让这种物质带来的异常反应和我彻底隔离。”
  “求生是人类最底层的欲望,比任何欲望都要更加强烈。”闻璱轻叹一声,“也就是说,它在救我,或者说,是我在自救。”
  在危机中寻求自救的办法,是人类的本能。
  但从前实在是毫无线索,闻璱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论起契机,竟然是在弓铮皎图景内核的那时候。
  那一整夜他反覆做梦,莫名地又回想起过去弓铮皎每一次和小黑接触的场面。
  属于他的精神体比起他自己更亲近另一个人,这不合理,即便是按照“小黑是在提示他需要休息”的推理,也仍然说不通。
  而且,曾经有不止一次小黑依靠弓铮皎和阿咬出现,却在闻璱想要捕捉到它时消失的前科。
  闻璱实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躲着自己,又为什么在酒庄的事故发生之后不躲了。
  直到在弓铮皎的图景内核,被那些宣誓爱意的气泡阻拦接触那坨纸巾一样的水母——这画面在他脑袋里重映了一整夜,他突然醍醐灌顶。
  那些气泡是在保护他,就像小黑不愿意接触他,而是引导着他和另一个困于异常反应的患者接触。
  闻璱只觉得,他本该早就明白这一点的。
  因为一切就像弓铮皎说的那样,弓铮皎担心闻璱会出事,远甚于自己安危。
  原来有人真的可以把保护他人放在比自我求生本能之前。
  他曾经认为这并非健康的感情观。
  可当这一切确实发生的时候,他细细梳理,不得不承认他的潜意识已经给出了回答。
  原来他也真的从中感到无法形容的、酸酸麻麻的安全感,最终汇聚成一个冒着爱心泡泡的小湖泊。
  第93章
  这番话着实让舒颖和权冽陷入沉思中。
  闻璱并不急于灌输其它信息,平静地任两人放出精神体检查自己。
  一条蛇,一头狼绕着闻璱走了几圈,到底没有扑上来。
  但站在闻璱背后的弓铮皎却有点蠢蠢欲动了。
  他细致地欣赏了这双拟态羽翼从闻璱背后冒出来的全过程,甚至睁大眼睛,恨不得能有一双透视眼,穿过衣服将背肌的每一下发力都记录下来。
  当乌黑的羽翼缓缓展开,又轻轻垂下时,闻璱微微偏头,余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弓铮皎。
  于闻璱而言,不过是随意一瞥,落在善于联想的弓铮皎眼中却百般特别。
  ——如果把那双羽翼看作双手,这便如此像一出芭蕾舞剧的谢幕动作。
  哪怕闻璱早就说过了,对芭蕾舞一窍不通,弓铮皎还是忍不住这样幻想。
  就连此刻的场景也如此合适,闻璱在向他人坦诚关于融合派身份的秘密,而弓铮皎,好巧不巧,就曾是这个秘密的唯一知情人。
  就像成为了舞剧主角的亲属,因此能够站在后台,以这样亲密而又特别的视角欣赏一个不同的谢幕礼。
  甚至那位夺人眼球的主角还会不经意间暗送秋波。
  ……简直更爽了。
  弓铮皎甚至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求婚场合,他很喜欢,只是他不确定闻璱会不会喜欢。
  权冽对闻璱的拟态融合羽翼兴味盎然,认真道:“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这我没法教。”闻璱笑了一下,“怎么说呢……就像你没法教我,如何让精神体通过嚎叫在族群中传递信息。”
  闻言,权冽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好吧。”
  舒颖则更快地在脑海中把闻璱刚才说过的一切都串上了线,总结道:“所以说,如果我们去研究‘酸雨’,可能会触及星海能源的大项目,并且其中还有希冕创辉的手笔,和普通人资本作对,是吗?”
  “是的。”闻璱轻叹,“这很危险,我明白,只可惜我也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是为了自己更好地活下去,或者说,也是为了弓铮皎能活下去。
  然而舒颖和权冽并没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所以,如果舒颖现在退出,闻璱没有丝毫怨言。
  舒颖也对此心知肚明。
  就像闻璱一样,她首先联想到这可能会危及家人,更何况她还和权冽正在孕育着一个孩子。
  似乎从任何角度来看,放弃好奇心都是更明智的选择。
  舒颖偏头看向权冽,权冽摊了摊手。
  她长舒出一口气,权冽便瞭然道:“我就知道。”
  权冽替她对闻璱说:“可惜你劝我不要继续的理由是‘与资本作对’,而不是‘于伦理、道德和原则不合’。”
  也就是说,她不会就此放弃。
  闻璱郑重地对她伸出手:“谢谢。”
  这动作对数年共事、能够交付性命的战友而言,实在有些距离感,不过遗憾的是,这些年他们的私交或许就是如此生疏。
  舒颖握上那只手之后,权冽也上前,给了闻璱一个短暂的拥抱。
  对彼此来说,这个拥抱都很生疏。
  权冽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在拥抱的同时抱怨道:“唉,麻烦事。”
  但她到底没说“后悔”。
  “……”
  送走两人之后,闻璱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转头就看见弓铮皎亮晶晶的眼神。
  理所当然地,他有些意外——在设想中,弓铮皎应该询问“中毒”的线索,或许也会为此感到难过;又或者是很迅速地讨论一些猜想、接下来的计画。
  唯独不包括现在一脸强作镇定但根本镇不住的期待。
  “怎么了?”
  “有个不情之请想问问你,”弓铮皎故作扭捏道,“只是问问,没有真的要做什么的意思,也没有逼迫的意思……当然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也可以这样做。”
  闻璱有种不算很妙的预感,“有话直说。”
  弓铮皎便直说:“很高调、很大排场的那种宴会上,如果发生点什么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会觉得尴尬吗?”
  “……”
  见闻璱表情微妙,弓铮皎又立刻补充道:“别担心,不是要捉弄你什么糗事,也不是要故意让你难堪。但是你不喜欢的话可能会觉得难堪……所以我想着得提前问问你。”
  他语无伦次,东一鎯头西一棒槌地解释着什么“逄靥星又不懂你”、“这事你的意见最重要”此类胡言乱语。
  但闻璱莫名会意了。
  闻璱微微挑眉,有些无法理解的惊讶:“你想求婚。”
  “!!!”
  弓铮皎试图极力掩饰的“惊喜”就这样被一句道破,一时间脸上都绷不住表情,眉梢眼角都有点发颤,又是忐忑又是兴奋。
  他张了张嘴,一句多余的解释都说不出,最终只能郑重而又认真地应了一声:“是。”
  只是这话题的转变对于闻璱来说有些太跳跃了。
  闻璱实在不能理解,之前他们还在谈论毫无暧昧的正事不是吗?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话题能引申到感情上,进而让弓铮皎联想到求婚?
  毫无关联,所以完全符合弓铮皎一贯作风。
  闻璱静静地凝视着弓铮皎,几不可察地轻微沉了一下眉头。
  连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动作,弓铮皎却注意到了。
  那些星星点点的抽象的闪光似乎变得朦胧,渐渐在弓铮皎眼中隐去。
  他低下头轻抿了一下薄唇,再抬头时,仍然挂着笑,只是情绪不同到底反应在肌肉的细微运动里,期待变成了落寞,看起来实在是再标准不过的强颜欢笑。
  “我就是问问。”他说,“本来也是我突发奇想,现在知道你暂时没有这种想法,我就把这件事先搁下。”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急。”
  当然是谎言——他急得快要死要活了。
  闻璱却轻声道:“可我没说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