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他捏了捏闻璱的手,试图描述鼻尖若有若无的那种气味:“草本气息,微凉,微苦……又有一丝辛辣,烟熏火燎的感觉,和大蒜味。”
  闻璱开口之前,楼顶传来另一道声音:“是熏艾的味道吧?呵呵,我最近身体不太好,董事长介绍了中医给我,弓先生的嗅觉真是敏锐。”
  两人一并抬头望,只见张律师在楼顶,一只手拎着个礼盒,向下招了招手,又额外对闻璱稍微点头示意。
  只可惜这个距离不算近,小楼里的光线又不算明亮,以闻璱的视力,根本看不清他的暗号。
  倒是弓铮皎把他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他讨厌挑衅,更憎恶有人惦记闻璱的感觉,以前尚且能装模做样地无视一下,省得惹闻璱心烦,现在却越来越无法忍受。
  刚要张嘴,闻璱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别乱来。”
  “我不是乱来。”弓铮皎咽下喉咙里酝酿的虎哮,“他每次都当着我的面这样,明明就是故意的。”
  闻璱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才要委屈你忍一忍。”
  弓铮皎说的不无道理,闻璱也很奇怪,为什么张律师明明那么惧怕弓铮皎,尤其害怕弓铮皎展露出的哨兵特质,上回在列车上已经被吓得落荒而逃,这次一打照面又这样。
  张律师在试探什么吗?还是说,他希望弓铮皎发怒?
  但是,为什么?
  闻璱不明白,但谨慎点总没错,他只能先稳住弓铮皎。
  三步做两步上了楼,张律师对闻璱点了点头,礼貌道:“闻先生,好久不见。”
  “也不算很久。”闻璱微笑。
  他和张律师没什么可寒暄的,张律师也知道弓铮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转身将两人带进房间。
  窗边的沙发上,一边坐着柳部长,他罕见地脱下了那身黑色的工作服,暖色调的衣服配上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眉毛舒展的脸上,倒显得柳部长全不似以往那般刻薄。
  另一边则是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胸口佩着一朵紫色矢车菊,只需要看一眼那眉眼,身份就不言而喻。
  见弓铮皎牵着闻璱进来,柳部长的眉毛又皱起来,眼里是直勾勾的质疑:你来这里干什么?
  宫董则被弓铮皎的隆重穿搭惊到了,他眉头一沉,紧接着态度十分尊重地起身,等待闻璱和弓铮皎近前。
  “叔叔。”弓铮皎很平淡地唤了一声,“祝你六十岁生日快乐。”
  他居然也真的就如电话中那般,只是重复了这句话,完全没有添几句吉祥祝福的意思。
  “嗯。”宫董和蔼地点了点头,目光移向闻璱。
  弓铮皎便介绍道:“这是闻璱,公会的在册向导,我正在追求他。”
  他果然并没有采用“情人”的说法,但宫董已经看到了刘叔发去的短信,一挑眉道:“我听说你已经有好消息了。”
  当然只有追到了,才能称为情人。
  弓铮皎面无表情:“年轻人的事你少打听。”
  但他似乎又怕这话显得自己不把闻璱当回事,会影响闻璱的“身价”,补充道:“他把我当情人,但我希望成为他的配偶。”
  宫董:“……?”
  闻璱:“……”
  很好,现在轮到闻璱像渣男了。
  宫董的眼神有一瞬间飞快地瞟向张律师。
  闻璱大概能猜到他的心理话——他想质问张律师怎么找的人,居然连装模做样骗弓铮皎过家家都做不到。
  或许是不好暴露,又或许是弓铮皎这副明知故犯的沉沦态度也达成了他的目的,宫董只有那么一瞬的淩乱,就很快挂回了天衣无缝的微笑。
  他对闻璱点了点头,似乎只是一个开明而又包容的长辈:“你好,小闻,我是弓铮皎的叔叔,我们全家人都希望你和铮皎相处愉快。”
  闻璱也礼貌地向他微笑:“谢谢您。”
  弓铮皎却道:“叔叔,他将来可能会成为我的配偶,你的反应只是‘你好’?”
  这话说得闻璱也不经想要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不然难道要宫董现场跪下磕一个吗?
  宫董只得好声好气地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见面礼,难道你没有准备吗?”弓铮皎理直气壮又善解人意,“不然签张支票也行,方便兑。”
  闻璱:“……”
  “等……”他伸手拉了一下弓铮皎的外套,想要悬崖勒马,但没能来得及。
  宫董从善如流,助理立刻奉上支票本,多数信息早就被按照标准填好,宫董只需亲手填上日期。
  几秒钟,一张一百万的现金支票就递到了闻璱面前,只待闻璱签上自己的名字。
  何其进退两难的境地,进则有损弓铮皎形象,退则……损失一百万巨款。
  幸好闻璱也没有思考斡旋的机会。
  弓铮皎一抬手,就把支票扬了出去。
  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地上,没有人敢去捡。
  宫董还是微笑着,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只是一个为不肖子孙叛逆行为而操心的长辈。
  他轻叹了一声,把钢笔递还给助理,有些无奈地道:“铮皎,你又有什么不满意了?”
  弓铮皎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了捏闻璱的指尖,似乎是一种暗示:看我表演。
  而他眉眼间还是那副有些冷峻的神情,直直望着宫董:“一百万,你在打发叫花子吗?”
  宫董心平气和:“你们还没有正式确认关系,这只是一点给小闻的零花钱,不算正式的礼物。等以后有好消息,叔叔再请你们来,好吗?铮皎,今天毕竟是叔叔的生日。”
  张律师也上来打圆场,他手里那个礼盒似乎就是预料到了眼前的场面,笑着上前:“宫董,弓铮皎先生不是那个意思,您侄子嘴笨,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您看,这不是他专门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吗?”
  礼盒被拆开,里面盛放着两枚精美的水晶酒杯,角落里一张卡片上印刷着金漆字:弓铮皎敬赠,祝父亲、叔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闻璱不用瞧都知道,那不可能是弓铮皎准备的。
  张律师不愧是宫董的左膀右臂,至少在会做人这一点上,名副其实。
  ——但他原本也可以不用费这份心,如果不是他对闻璱百般暗示,弓铮皎今天根本不会出席。
  而在宫董眼中,张律师主动把台阶递上来,他顿了顿,示意助理接过礼盒。
  目光再次扫过二人时,似乎觉得相比起来闻璱更好说话些,转眼看向闻璱:“小闻,你还没见过铮皎的亲生父亲吧?他在地窖挑酒,你们也该去和他打个招呼。”
  委婉的送客之意,不会有人听不明白。
  张律师立刻道:“我带你们去地窖。”
  弓铮皎站在原地不动。
  他看着宫董和张律师,冷冷道:“装模作样。”
  “那你到底想怎样?”宫董反问。
  弓铮皎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宫董。
  气氛微妙,宫董当然对此有所察觉。
  他是久经商场的商人,不惧怕任何与人的交锋,却仍然保有着人类最基础的,对于野兽的恐惧。
  而现在在他面前的弓铮皎便是如此——那双眼睛又变成了兽瞳,在不算亮堂的房间里,幽亮如灯,平白让宫董后心发冷。
  以至于宫董先选择退让。
  他低头以捏眉心的动作逃避了和弓铮皎对视的视线压力,口中低声道:“铮皎,叔叔很高兴你和小闻今天能来。”
  “这样吧,宫烁不是早就到了吗,你去找他。”宫董挥了挥手示意助理,“麓河区那边的那个康复中心,跟他说一声,项目他继续做,账就上到铮皎这边来。”
  宫烁是宫董的小儿子,宫董动动嘴,就让宫烁从给自己打工,变成了给弓铮皎打工。
  康复中心一年的利润不低,但弓铮皎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知道,闻璱说过想要什么了,可那个项目事关特种人,对于希冕创辉来说,一定是个被极力遮掩的秘密,不是张口问就能获得回答的。
  弓铮皎回头看了一眼张律师,又看过一旁窗边的柳部长,最后则是一直低着头装空气的助理。
  张律师有些慌张地逃避与弓铮皎对视,柳部长则一直装作看风景,以免卷入这场尴尬的家务事。
  只有在感觉到弓铮皎目光的一刻,柳部长回望过来,但视线更多地落在弓铮皎身旁的闻璱身上。
  他似乎很隐晦地摇了摇头,像是无奈,也像是某种暗示。
  不知为何,闻璱蓦地猜到了弓铮皎想说什么。
  原来那不是闻璱一个人的猜测,至少这间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不知情,包括弓铮皎自己——他甚至做好准备专门把这件事在此刻拿出来,用来“表演”。
  闻璱觉得被捏过的指尖似乎在发烫,一撮火一溜烟地沿着脉搏烧进心房,叫人喘不过气。
  “一百万,加上一个康复中心,就想卖掉你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