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需要闻璱指,他自然认得哪一个是自己的“亲人”。
  但闻璱还是介绍道:“这是柳部长;他右边的是邵教授,也是疗愈中心的前任部长、我在疗愈中心实习时的导师,三年前去世了;而最中间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宫董年轻时候……”
  弓铮皎却道:“这不是他。”
  他又看了一眼照片,言之凿凿:“这是我父亲。”
  闻璱愣了:“什么?”
  “照片上的这个人不是我叔叔,而是我父亲,不过,确实看起来很像。”弓铮皎道,“我父亲平时不苟言笑,照片上这个人笑得看起来很放松,差别在于我父亲笑起来时会有些高低眉,叔叔不会这样。”
  闻璱依他所言细细看去,果然,照片上的那个年轻人的眉头确实有些落差。
  如果真如弓铮皎所说,照片上这个人是宫博士……
  那对闻璱来说差别不大,因为能检索到的宫博士信息比宫董还少,整件事还是疑云密布。
  “你能确定吗?”闻璱迟疑道,“或许你叔叔年轻时候也会高低眉?”
  “不敢打包票,但99%可能是我父亲。”弓铮皎摇了摇头,“我父亲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他高低眉是因为,他不会开心,不会笑,只是拙劣地模仿他人,尤其是叔叔。”
  阿斯伯格综合征……
  闻璱怔得一时无言片刻。
  有些莫名的怜惜从他心底冒出来,顾不上深究,他立刻想到另一件事,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阿斯伯格综合征具有一定的遗传倾向。
  可弓铮皎的感情功能不说健全,简直是过盛。
  弓铮皎和宫董的面貌那么相似,闻璱脑袋里几乎立刻冒出来更多的阴谋论。
  同卵双胞胎其中一个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通常另一个的患病率也会提高——或许宫董和宫博士是异卵双胞胎。
  既然如此,有没有一种可能,弓铮皎原本也并不是宫博士的孩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弓铮皎说和父母不亲近,反而小时候和叔叔更亲近,似乎也变得合理了起来。
  ……但这不是空口无凭就能说给弓铮皎听的话,即便证据确凿,要告诉弓铮皎也是个难题。
  闻璱撇开这些胡思乱想,继续道:“张律师说,这是三十年前一个保密项目的照片,涉及希冕创辉和疗愈中心,而这可能也和我曾经研究过的那个课题有关。”
  他指着照片右边的两个人,直接道:“这是张律师他爸,已故;而这个,是逄靥星的外婆,也已经去世多年。张律师怀疑,这张照片里的人,就有害死他父亲和我的导师邵教授的幕后凶手。”
  “那岂不是我父亲也在嫌疑人列表里。”弓铮皎瞪大了眼睛,“可是张律师在叔叔手下工作快十几年了,难道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
  闻璱道:“不无可能。”
  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可能不坦诚给弓铮皎——如果这有损张律师的计画,那他也没办法。
  亲疏远近毕竟有别。
  但弓铮皎并不这样觉得。
  他又看了两眼,震惊道:“那你还告诉我?”
  闻璱:“……”
  弓铮皎又问:“难道你不打算跟他一夥?你不是说,邵教授也……”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在弓铮皎的心理,这件事如果属实,那就注定要有人陷入两难之境。
  如果闻璱不说,那就是闻璱在为导师查明真相复仇与弓铮皎之间抉择。
  而现在,闻璱说了,这个亲缘与道德的困境就转移到了弓铮皎的身上。
  闻璱的脑子比他更快,几乎在他变脸的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果断道:“你想多了,张律师的话我并没有全信,至少邵教授的死就和项目绝对无关——或者不能说是无关,但绝不算是有人害她。”
  弓铮皎愣愣地“啊”了一声。
  闻璱轻叹一声。
  这段记忆可以说是尘封已久,闻璱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和人提起,此刻回忆起来,心里难免五味杂陈。
  “邵教授是自杀的。”闻璱缓缓道,“她的实验失误,导致一个普通人孩子瘫痪,她因此内疚自杀。”
  “这也是导致课题被叫停,数据也被全部销毁的真正原因——这件事发生之后,甲方撤资了。”
  他没说——不仅撤资,而且险些把自己也送去吃牢饭。
  毕竟闻璱有违规收集数据的客观事实,甚至对象还是希冕创辉的私生子,尽管那时彼此互相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暗中资助课题的是公会那边的基金会,负责人程主席与希冕创辉一向不和睦,由研究员闻璱先背锅,在弓铮皎被安乐死后,基金会再揭露此事,是个撇清自身,又把希冕创辉抖出来的好办法。
  柳部长替闻璱抹去了记录,才让闻璱没能成为资本相争被殃及的池鱼。
  事到如今,看柳部长和希冕创辉关系如此亲近,闻璱也多少能猜到,当年柳部长恐怕就是因为课题的事和希冕创辉搭上了线。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闻璱无法置喙柳部长的行为,却很难不好奇——那份课题数据的拷贝件,为什么能够成为“投名状”?希冕创辉想要用来做什么?
  时过境迁,证据也已经被销毁太多,说是用来反击基金会,有些太天真,也太较真。
  弓铮皎下意识问:“那个孩子呢?”
  “在孤儿院,按照程序接受专业护理,也安装了最新的假肢,邵教授将遗产留给了她。”闻璱道,“偶尔有时,我也会去看看她。”
  “原来如此,抱歉……”
  闻璱摇了摇头:“你不用道歉。”
  这话题多少有些沉重,过了一会儿,弓铮皎才说:“等等,你的课题不是什么人造向导素,还是向导素替代品的吗?为什么实验会和普通人有关?”
  闻璱道:“是的,但你果然根本没听懂我上次在解释些什么。”
  弓铮皎立刻讪笑了两声。
  “基于精神力模型,对向导素替代品,的可行性分析。”闻璱反问,“作为课题名称,你不觉得这差了点什么吗?”
  “有吗?”弓铮皎的眼神清澈得像个文盲。
  “差了最关键的东西。”闻璱轻声道,“全称是,‘基于精神力模型,对皮下埋植芯片作为向导素替代品的,可行性分析。’”
  “你知道吗,一百年前,皮下埋植孕激素就是一种很常见的避孕手段,那时陨石没有坠落,特种人都还没有出现。而现在,向导因为数量稀少而婚育受限,邵教授认为关键在于解放哨兵对向导素的需求,这个课题因此而生。不过,我们的研究方向不是通过激素,而是通过芯片刺激,产生某种神经元信息,来替代哨兵精神网络对向导素的特定反射。”
  弓铮皎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插嘴:“对,但是这和普通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一开始并不完全是普通人。”闻璱面无表情道,“受实验者本来是一个精神体早育但发育缺陷的哨兵,但户口还是普通人,她的家人希望能通过实验彻底将她变成普通人,因此主动找到了邵教授。邵教授冒险偷偷对她进行了芯片植入,没想到芯片对她的影响太大,导致她开始意识错乱,在某次发病时……”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精神体,然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以,”闻璱静静地凝视着他,“你应该庆幸课题没有成果,我没来得及真的对你做什么。”
  弓铮皎也回望着他,半晌,突然笑了。
  “所以说我命还不错。”他道,“安乐死追不上我,反而让我有机会追你,你想救我,反而对我愧疚,这……这多让我不好意思呀。”
  闻璱张了张嘴,终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险些忘了弓铮皎的听力有那么好。
  好到,当然可以在小黑屋里,听到他和同事在外面的议论。
  议论一个被家人主动要求安乐死的可怜家夥。
  第49章
  “你对我好得太过分了。”弓铮皎垂眸道,“如果你不想让我再对你产生幻想,就不该再这样,怕我被伤心,怕我难过,宁可把自己说得罪大恶极。我又不是个花园里的宝宝,别忘了我还比你大呢……”
  话没说完,被闻璱阴沉着脸强行闭嘴——物理意义上的。
  闻璱抄起一张纸巾垫在掌心,狠狠捂住他的嘴:“又发疯。”
  弓铮皎眨了眨眼睛,在他掌心含糊说:“你害羞——”
  又被闻璱狠狠一拧脸颊肉。
  “……”虽然不痛,弓铮皎还是立刻改口,“我发疯。”
  他自认懂事,光速奖励自己,在闻璱收手之前,隔着纸巾啵了一下闻璱掌心。
  闻璱:“……”
  闻璱垫纸巾就是为了防这一招,没想到完全角同虚设。
  他只能松开手:“听我继续说,违规实验造成了无辜受验者二级瘫痪,这是重大事故,总之,课题研究员的研究资质都被吊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