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费明秋解释道:最近总是下雨,胃不太舒服。三个月前,我还可以搬动八十公斤的行李箱。
  玩家小鸡啄米式点头。
  费明秋看着商远单手拎起青铜鼎,脸上挂不住,又说:真的,那座房子就是我的行李之一。
  玩家:嗯嗯,懂了懂了。
  费明秋:你们最好是真的懂了。
  他撑着膝盖慢吞吞站直。
  刚才猛地起身那一下真的不太妙。
  商远神色微变,难得主动提出带玩家去拆另外两个鼎,稍后摆脱咋咋呼呼的人群原路绕回来。
  费明秋正坐在玩家制作的木条凳上喝水,见他来,挪出一半地方让他坐,想了想说:
  我不该不吃早饭就来的。嘶啊,腰好疼。那只鼎,我平时也可以很轻松地搬起来。
  商远没有坐,直接伸手按捏青年的腰侧,淡淡地说:没事,没伤到筋骨,睡一觉就好了。
  费明秋看着商远收回手,结巴道:哦,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商远捻了捻指腹,提到搬重物,我想起一件事。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
  什么?费明秋别过脸。
  他一旦感到危险,就喜欢喝热水,喝得喉咙发麻、鼻尖冒汗为止。
  有一个人,十五六岁的样子,很瘦很白,但是生物实验室的机械密码门也能扛起来。
  那怎么可能。如果你说的是符合标准的那种,它足足有八百公斤。为了耍帅?没必要。费明秋低下头考虑可能性,其实也可以。如果没有钥匙,可以徒手暴力解锁,它的设计会让它一道道依次移动并发出警告,只要解得够快,对旁人来说就像是从底部扛起了整座门。
  商远:我想也是如此。他速度很快,像托举地狱之门的白幽灵,带着满身黑雾冲进来。
  什么破比喻。
  费明秋动眸轻笑,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费力解锁呢?难道他和我一样也是逃
  商远似乎没有察觉青年苍白失血的脸色,继续回忆:是啊,他想逃走,却逃进了实验室的最底层。他把门扛起来,又一道道落锁,一边骂着脏话一边踢醒笼子里的实验品。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那个实验品已经饿得不行了,他只是因为好奇而伸手,结果失血过多、死在那里。
  商远,你一定是记错了,他没有死。
  费明秋沉默半晌,抬眸看向男人,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活着。
  这一句话像掷地的滚珠,在商远的心脏上反复地跳动、蛮横地碾压,最后打着转儿悄悄停下。
  商远目光如炬:对,他后来还是跑了,杀了他的主治医师和三个助手,顺手帮那个实验品解决了对手。暴跳如雷的将军打开整座军舰的广播,咬牙切齿地喊他的编号时a01。
  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尘封的记忆瞬间放开了闸。
  费明秋屈指敲额头,坦率地纠正道:不,时a0101。
  他仔细打量商远,眸中闪烁的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一种浸在水里的淡定、闲适和自在。
  他既可以篡改自己的记忆,也可以控制自己的性格,于是他很轻佻地扯住商远的衬衣的扣子。
  商远眯了一下眼睛,黑眸深处倒映着金黄色的虎睛。
  费明秋仰起脸,扯着男人扣子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拽,我姓时。嗯,我从前姓时。
  他不怕商远,他知道商远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甚至理所当然地烦扰商远陪他打发这些乱哄哄的玩家以及数不清的体力劳动。
  只因为他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看走眼,就是心生怜悯伸手给那头小怪物开了笼子。
  商远欠他的。商远是不敢杀他的好人。商远是他的。
  这样的第六感在他打开飞船舱门见到商远的时候就无耻地成立了。
  如果将来有一天摘了手上的腕表,那里遍布狰狞的咬痕都是商远这个恩将仇报一辈子没吃过人血的混蛋东西一口口咬出来的。
  他们在黑暗中短暂地相识,险些一起死在地底下。
  费明秋:雁度秋色远,日静无云时。我想起来了,怎么会这样,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
  第61章 他比父亲还要固执
  他十岁的时候以求学的名义买了张飞船票前往中央星寻找哥哥的下落。
  后来费明秋无数次后悔,试图把这个糟糕透顶的念头的起因全部推到一个青年诗人孙珍的头上。孙珍是个敏感的诗人,回高中母校宣讲时对时荣与一见钟情,靠双方共同的社团前辈的帮忙打入了时荣与的社交圈,他那么自负,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前绝对不敢表白心意。
  然后啊,哥哥时荣与失踪了。
  父亲是起源星系的执政官,公务要紧,连母亲的葬礼都办得相当简单,得知长子失踪,并没有特别派人去中央星搜寻。这举措有点反人性,但考虑到时逡的身份和性格,或许可以理解。
  孙珍不肯体谅一个政治家的难处实际上也该如此。
  他觉得他痛失恋人,怀抱仇恨回到a01星寻找机会。
  激怒时逡的机会。
  孙珍没办法接触执政官,感谢星际法对高官子女生活消费的严格限制须在指定公办学校就读,他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当时还是小学生的费明秋,以哥哥失踪为由把费明秋骗到了校门外。孙珍是个蠢货。费明秋一直这么觉得,他和父亲时逡一样固执,不愿承认错误。
  什么?小鬼,你早就知道荣与失踪了?!
  嗯。我知道。三个星期前吧,爸爸派助理通知我了。
  孙珍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两颊颧骨凝成两个白腻冒油的三角形,像话剧里吊死的鬼魂。
  他左右张望,嘴唇剧烈颤抖,喘着粗气扇一个小学生巴掌。
  当时有官方主持的公布星系联考前五万五千名各项数据的直播节目。
  这关系一个星系未来三年的学科排名和资源分配,包括学校全体保安都在紧张地等结果。
  等街道巡警赶到现场控制住孙珍,费明秋擦了两下嘴角的血,背起书包回家去了。
  他当然知道哥哥的事。
  一如他知道母亲根本就不是工作过度劳累猝死的。
  那是半年前,一个雨夜,父亲带着两个中年政客进了书房。
  家里的大书房是个炫耀藏书的地方,费明秋有时候会偷偷溜进来翻看《中小学必读书目》以外的书这些书在学校是严禁学生阅读的,儿童心理学家认为它们会影响幼儿心理健康。
  听见父亲的笑声,费明秋第一反应是捂着嘴钻进书柜旁的矮壁橱,隔着纱网屏息偷听。
  你看,这便不是一个天真的儿童该做的决定。
  所以活该他后来一步步跌进旁人设好的牢笼。
  紧接着走进来两个政客。费明秋咽下了那句爸爸,不安地打量陌生的客人半湿的西装。
  三个大人寒暄完毕,各占据一张沙发,从容地聊起了年轻时共同参与的政治活动。
  什么新智人,什么计划的,费明秋听得云里雾里只想回房间睡觉,突然听见父亲厉声喝道:
  不行。我一个也不会让给你。他们都是我的儿子,我有意培养他们其中一个将来从政。
  金头发的政客翘起腿,身体陷进沙发里,似笑非笑道:时逡,你我是大学舍友,你这时候拿这种亲情牌打发我么。你都爬到执政官的位置了,怎么还是这样冲动,不给自己留后路?
  秃顶的政客顺势附和:《新人类计划》进入第三阶段,武器研发遇到了难点,医生那里需要一个新智人作为特别参照,我们当时看到的实验数据现在已经不是个例了。
  是什么数据?父亲竟然坐不住了。费明秋很好奇,继续偷听。
  父亲态度强硬,冷脸回绝:我对武器没有兴趣。用作实验的新智人不能是我的儿子。
  金发政客点了一支烟又立刻按灭,狞笑道:老时,你别忘了,你们夫妇当年对计划第二阶段的《人工培育新智人》子项目是多么狂热。你们也确实运气好,碰上那么一大笔追加经费,还趁着军队高层换届引发的政变悄悄偷走了两个胚胎。现在我们是向你要债,你太狂妄了。
  父亲不为所动,这笔债,轮不到你来讨。那个项目纯是异想天开,此前根本没有成功过。
  金发:是啊,有权收回胚胎的老将军已经被暴徒割了头做成标本。我们都是踩着他的尸骨上位的获利者。可是你的儿子就是新智人!你夫人生小儿子难道不是为了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