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他哼哼唧唧坐到床边,眼泪汪汪地看着傅润,想撒娇耍无赖,突然瞥见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
  傅润扶着床沿坐起来,掰过儿子的肩膀,轻笑着介绍道:“阿诩,还记得么,这是你母后。”
  傅诩猝不及防被父亲像拎小鸡仔一样扣住了双臂,晕头转向抬眼定睛一看,直接哇地哭了。
  这、这个满身杀气又高又黑的家伙是谁啊!
  刚从军营回来的赵彗之微微挑眉,把剥好的橙子递给傅润,也顺手揉了一把儿子的头发。
  傅诩无处可逃,稚嫩脆弱的小心灵颇受打击,闻见陌生的血腥味和汗味,哭得更凶了。
  他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好孩子。
  只是从前在禁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必要审时度势罢了。
  从去年春天起,小太子知道长乐宫的皇后就是能治小儿夜啼的赵将军,也是他的另一个父亲。
  或许是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缘故。
  或许是被陌生的爹揉了脑袋。
  傅诩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称呼赵彗之,喊的便是极委屈极可怜的一句——
  “爹爹。”
  ……
  马车停在赵将军府门外。
  同时有几顶太医院的轿子在。
  春日暖煦,傅诩想到爹爹征真腊回朝后一直未露面,忧心忡忡地跳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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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点点,今晚不写完不睡觉,等着。
  第一百零八章 番外父慈子孝(下)
  守在侧门的小厮见赵希介下马,忙不迭迎上来,“四哥怎么来了?唷,这位是……殿下春安。”
  赵氏是京都世家,家仆个个眼神毒辣,猜也猜得出这位红衣金冠的小公子的身份。
  赵希介:“知道就好,别声张。六叔在家么?我前些日子来,被侯、朱两位参将赶走了。”
  这里是赵将军的宅子。
  准确的说,是当今亲赐与赵欃枪的私宅。
  圣人某夜醉酒,拔佩剑大书“欃枪万里撼星同”七字,命工匠制成匾额悬于正檐下。
  论开疆扩土守山河,临淄赵氏风头无两,当得起国朝先后五位皇帝的倚重。
  自从赵希介祖父赵坼告老还乡,原先的赵府由大伯赵斐之继承。二伯英年战死西北,三伯、四伯守东南沿海,父亲楮之则常在西南巡防,一家人回来两边都能住,两边家仆都认识。
  小厮听赵希介抱怨,不禁咧嘴笑,“那时太医院的院首在,又有大太监接连宣读圣旨,府里乱糟糟忙得很。两位副将新到京都,少不得谨慎些,恐怕以为四哥你脸面轻,尚是个孩子。”
  傅诩皱眉问:“闲话少叙,赶他我没意见。今日赵将军在家么?”
  小厮低头告罪,想了想说:“其实将军的伤并无大碍,依小的看,不如当年射杀狗国女王伤得重。不过是陛下……陛下有意提拔沈家人守西北,不愿见将军,借养病避一避沈家的锋芒。”
  说的是大学士沈埜的同族沈唐。
  三十九岁,能文能武,从前受李党打压,好好一汉子窝在犄角旮旯里操练八十五个水兵。
  此人打仗确实有几分能耐,却还有个“毛病”:他姓沈,上溯五代,是沈贼胞弟的子孙。
  沈贼是何人?
  刚听傅润读了《太祖本纪》的傅诩再清楚不过。
  姓沈的是前朝末年群雄逐鹿中原时江淮江右最霸道的一杆枪,险些夺了傅氏的江山。
  傅润这两年破例提拔沈氏,底下大臣各有想法,眼热赵氏的人渐渐隐没于暗处看热闹。
  傅诩很不高兴,觉得代父受辱,喝道:“混账奴婢!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小厮吓得抖如筛糠,跪地求饶:“殿下恕罪啊。小的喝了两碗黄汤,全是放屁屙屎。”
  赵希介踢开小厮,软声说:“别理他。我们进去。太医院的轿子在,六叔一定在。”
  傅诩冷脸点头,要太监将这小厮收拾了,忽然想到今日是父皇的生辰,恨声道:“罢了。”
  两人进了第一进院子,但见二十来个赵彗之的亲兵喜气洋洋地互相调整衣着。
  其中有人认得赵希介,笑着说陛下诏他们入宫领赏,说罢一群人便往外走。
  傅诩身后的小太监尖声问:“赵将军也去宫里了么?何时的事?”
  亲兵:“大帅?一早上就没看见人,不知去哪里了。这位小公公,你可得保密啊,否则——”
  赵希介轻声喊道:“张哥。”
  亲兵收起玩笑的态度,“你真要找他?有急事?身边这位又是哪家的王孙,倒有些像大帅。”
  赵希介瞟了一眼莫名被顺毛的傅诩,“没有。”
  亲兵:“那便都家去吧。你想想,偌大的京都,哪里能关得住你叔叔,他又没有病。”
  ……
  傅诩本来不信,看见太医们在花园里打太极的打太极、练五禽戏的练五禽戏,默默退出去。
  午后太阳明晃晃地照进眼睛。
  他心烦意乱,恍惚听见赵希介说既然来了不如尝尝将军府南海厨子的甜点心,只是颔首。
  本来是儿子孝顺关切父亲病情的好事。
  费尽心思从宝庆殿的暗格里偷走废置的旧虎符溜出宫,人没见到,倒听了许多恶心的议论。
  就这样回去,一顿板子少不了,岂不丢人。
  他坐在据管家说赵彗之常坐的短榻上吃椰子糕,噎了一下,盯着墙上的长弓和马鞭思绪飘远。
  以他的年纪和见识,想要看透傅润的深意难于登天,反复琢磨思量,一坐就坐到了傍晚。
  父皇的深意没想明白,反而生出无数烦恼。
  时隔一年,小太子再一次为他“幽禁”于长乐宫的母后伤心不已。
  赵希介又劝:“天快黑了,还不回宫?等陛下派王长全来捉你,哼哼,有的苦头吃。”
  傅诩:“我再等等,赵将军难道夜里不回赵府歇息么。”
  说完这话,赵希介还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先局促地握紧双拳,某些回忆涌入脑海。
  爹爹当然有地方去。
  去年中秋宫宴,他歇得早,梦见父皇抽查功课,心想还差了四十张,吓得连夜爬起来补大字。
  小太监小宫娥不懂事,都在旁着急,有举灯的、有扇风驱蚊的、还有蹲在外间放哨的。
  傅诩火急火燎补了八大张,手腕又酸又痛,听闻宫宴刚散,咬咬牙决定去寝宫主动认错。
  是的,根据他半年的观察,父皇最恨人骗他,但老实认错,趁着父皇高兴,大抵是不要紧。
  没想到“匍匐”至寝宫外,一只大手拎着他的衣领径直把他提了起来。
  赵彗之被傅润灌了烈酒,星眸较往常幽邃,拎着“刺客”儿子左右晃,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可算苦了傅诩,年纪轻轻体验了一把脚不沾地、梗着脖子等死的滋味。
  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赵将军入宫,寝宫一般没有宫人留守,包括禁卫和传说中的暗卫。
  傅诩本来自打春天哭着喊了“爹”,就臊得不肯认,这时一点尊严也没了,却害怕得说不出话。
  后来……
  傅润出来寻人,见儿子被赵彗之拎在手里,眸光流转,倒退半步,短促地笑了一下。
  挂在桂树枝头的宫灯恭顺地照亮帝王的中衣,偶尔浸染他泛红的眼尾、鼻尖、下巴和脖颈。
  傅诩以为父皇动怒,又急又羞又怕,刚从赵彗之手里逃脱便哭道:
  “父皇,大字真补不完了!连夜补也补不完了!我下次再不敢躲懒了呜呜,父皇!补不完!”
  傅润不说话,神情似笑非笑,凤眸蒙了一层湿漉漉的雾。
  待傅诩老老实实哭出两行热泪,他醉醺醺地靠在赵彗之身上眉眼弯弯大笑道:
  “傻儿子。嗯,都免了,回去睡罢。中秋月明,正是做梦的好时节,岂是让你挑灯夜战的。”
  赵彗之亦轻笑一声,两指扣住傅润的手腕带真正吃醉了的美人回屋就寝。
  ……
  往事不堪回首。
  傅诩叹道:“我将来长大了,总该有赵将军一般威猛吧?四哥,你说呢?”
  赵希介深以为然,“那是,陛下便很高,何况我赵氏皆是身长九尺的大汉。不过,你为何总与我六叔比?他是我家人,但也不是我家人,是祖父认的义子。你怎么不比照皇后娘娘?”
  傅诩:“咳,母后是母后。我触景生情,既在赵将军府作客,便说赵将军。”
  赵希介接受了这个蹩脚的说辞,“母亲生我生得迟,是以我从未见过皇后娘娘。不过我听父亲讲,皇后娘娘小时候瘦弱得很,完全看不出是赵家子,谁想后来也长得很高挑。”
  傅诩有些高兴,一时口不择言:“那我呢?看得出我是你家人么?”
  赵希介大惊,干巴巴地回答他:“殿下、殿下是傅家人,自然肖似陛下,行事有陛下之风。”
  傅诩也反应过来,只觉得恪守君臣尊卑好生没趣,怕就此与赵希介生疏了,正色发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