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章 大结局
  与鞑靼的战争结束于正安五年三月上旬。
  老汗王死后,鞑靼内部推选出一位新汗王,带领从各处收拢的残兵九千人向伊利汗国逃亡。
  鞑靼被火器吓破了胆,大约一、二十年内不会再回来。
  狗国人本就少,天生擅弓箭的女王死后,“树倒猢狲散”,一时之间该部族仿佛灭绝了。
  至于北羌,草原上一族独大,隐隐有向西扩张的趋势。此时未成气候,却不知三十年后如何。
  大将军赵坼在西北大营连续六次递折子请旨告老还乡,言辞恳切,涕泪纵横。
  第七封折子递进宫,在宝庆殿的案头搁置了十日,终于得了应允与一连串的封赏。
  赵坼的心是很硬的,一手接圣旨,一手把大将军印交还与从京都来的兵部侍郎。他看也不看站在身后挽留他的昔日部将,卸下盔甲佩刀,掸去衣袖上的尘土,大步坐进马车回金匮了。
  赵夫人已带着赵彰之的媳妇在金匮老宅等他。
  至于无法上马的长子赵斐之,似乎接了训练新军的任务,跑去河北点兵了。
  赵彰之夫妇无子,仅留有一女,赵坼的意思是从其余几个儿子的孩子里过继一个,此事不急。
  说到香火,他是万不敢拿傅润如何的,但也不很看好幼子与皇帝能“永结同心”。哼,且瞧罢。
  他一走,西北大营暂由厉知行接管,赵坼的旧部私底下则视赵彗之为大将钦定的继承人。
  这个年轻人,初次从军,杀王公、杀王子、擒女王,斩汗王亦有他一半功劳。
  若不是年纪实在太小,加上出身到底差了赵坼“亲生子”半头,恐怕今年年底就能升任左柱国(从一品)了。说是赵家的义子,眉眼也的确不大像,但那种气势——唉,生子当如赵欃枪!
  西北初平,各府县商镇有强盗、土匪、流民等问题,可谓“百废待兴”。
  赵彗之是主将,无诏不得擅自回京。
  是以他一边屯田养兵,调整军制,训练火器营,一边调军队协助地方恢复农业和商业。
  傅润的生辰,也就是万寿节那天,京都来了天使,两名水土不服的御厨为他现做了一桌御膳。
  除此之外,圣旨封他做万户,赏他千亩良田,更赐他佩甲入觐的殊遇。
  再有就是……
  一些不能说的太直白的、不宜流传的、大概有损陛下光辉形象的家书。
  咳,赘言不叙。
  傅润想让赵彗之趁机稳固声望,通过与各营将士打交道,使人心服口服。
  这不是一次“比试”或者几次、十几次惊人的军功便能够实现的。
  汉人讲“人情”,离开等级分明、令行禁止的战场,行伍的“阴谋”和“复杂”才刚刚开始。
  一个过分出头的新人,一个深得皇帝赏识的“眼线”,要彻底立住,至少在边疆待上五年吧。
  当然,赵彗之也回去过。
  八月十五中秋节,他搭副将童仇的顺风车回京休养半月,说是住在赵府,实是在禁宫就寝。
  傅、赵两人半年未见,夜里无事,或者游船、赏月、占星,或者读书、对弈、作画……
  长夜漫漫,俯仰沉吟。
  风月旖旎,交颈缠绵。
  走的时候,傅润在众目睽睽之下险些摔倒,扶着赵彗之的手臂站住,抬眸怒瞪了他一眼。
  “滚吧。”
  “……嗯。”
  赵彗之在西北大营学会了绝对的淡定和冷静,转身上马,脑海里尽是美人湿漉漉的喘/息。
  可爱。
  昨夜他大抵做得太凶了,下次一定克制些。
  春夏秋冬,四季如梭。
  赵彗之随父亲北征时尚是少年,稚气未脱;一年过去,剑眉星目,面容俊厉,他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当之无愧的赵将军,屡立奇功,人见之侧目而称羡。
  冬十一月,傅润下旨诏赵彗之回京述职。
  “将军,你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块红石头去哪里了?”军师在收拾文书,突然笑眯眯问他。
  赵彗之单手翻看圣旨正反面,闷声道:“不知道。丢了好一阵子了。”
  军师奇道:“丢了?那石头你吃饭睡觉都不离身,真是稀奇……唔,我等会儿去问问旁人。”
  赵彗之:“嗯,有劳。”
  他有些心不在焉——傅润突然诏他回京,但已两月不曾寄信与他——还是生气么?
  他将闲暇时用炭笔勾勒的美人画一一卷起来,心想:
  这次不带回去了,免得火上浇油。虽然但是,美人嗔怒羞恼时的情态也很好看。
  他很想他。
  想尽快见他。
  *
  十一月二十三日。
  济天殿。大朝。
  檀香袅袅而浮,雅乐泠泠而奏。
  傅润一夜未眠,头重脚轻,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养神,“今日都有何事?”
  起复后暂任丞相一职的元勉率领群臣叩首四次,拱手答道:“陛下明年选秀女么?”
  知道归知道,作为文臣之首,规劝帝王纳妃充实后宫是本分,不提才是心里有鬼。
  傅润按捏眉心,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孩子的啼哭声,“不必。孤是天子,岂能与百姓争妻,有皇后足矣。太医院配了新药,皇后吃了这半年,命算是保住了,再慢慢看往后如何吧。”
  总是“事与愿违”的元勉心里默默叹气。百姓们说陛下是难得的深情,这深情可不敢鼓励。
  天书阁的许翰林左右张望,忍不住开口道:
  “回陛下。《书目》修纂稿已定,请陛下过目。”
  傅润:“退朝后拿来孤瞧瞧。书目当彰显一派学术之源流,千古之衍化。你是总编纂,师承‘北许’,文风典雅厚重,《提要》应有所体现。去年的稿本,孤瞧了,便很失望,文字忒轻浮。”
  许翰林点头称是。
  他子承父业,一生唯以修书为愿旨,若能办好此事,足以留名青史!
  君臣一问一答间,外头有王长全趋步入殿,跪称:“陛下,赵将军一行人到长天河了。”
  傅润凤眸闪烁,掩下高兴,“嗯,好——万鼎,你方才说什么?”
  打算回家休息十天的工部尚书以为皇帝是在表示不满,诚惶诚恐地摇头,“臣没有说什么。”
  他对全年无休没有意见,他很喜欢在火场研究火器和战船……嗯,还是春节再回家吧。
  王长全垂手跪立,欲言又止,想说将军的传令官先到了、人就在殿外,却不知如何插话。
  傅润收回思绪,继续同万鼎商议来年研制战船的事宜。
  此事须与户部、兵部共同筹划。
  提起用钱用人,各部官员铆足了劲为自己人争取利益,你来我往,眼看今日是谈不定的。
  傅润听得困,伸手拿起温热的茶盏喝茶,忽而身子一晃,倒在玉案上。
  再不留赵斐之的双胞胎儿子在宫里过夜。
  他发誓。
  看上去虎头虎脑很憨、很懂规矩,实际上只两个时辰看不见亲娘,吵起来足以“绕梁三日”。
  他是嫌接进宫的五个宗室子不够吵闹么,到底昨日为何要留赵彗之的两个大侄子……
  傅润在一阵惊叫声中摆了摆手,眼前黑雾须臾褪去,蹙眉轻声道:
  “今日退朝罢。明日再议。孤乏了。”
  *
  傅润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吃醉了酒,提着剑摇摇晃晃地从寝殿走去长乐宫,怒气冲冲。
  隔着宫门,他放缓脚步,一眼瞥见彗之蹲在缸莲旁舀水。
  见他来,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眸闪过少许无措,脸颊下巴上还沾着泥。
  他很高兴。
  但当时的他好像不记得这是彗之——他怎么会忘记他呢。
  他一个人住在禁宫,守着这座黄金打造锦绣堆砌的牢笼,无时无刻不想他。
  他想他十一岁骑着赵坼的马独闯山海关,那一盒焉耆绿盐与那一幅山水画,将他们连在一起。
  他想他十六岁去金匮,靠在彗之的肩头仰望繁星、抒发抱负,兴致盎然,不知他们即将分离。
  他想他十九岁与彗之成婚,他嫌发冠沉重、恼婚服繁奢、恨权臣掣肘,唯独想不到彗之。
  他想他二十二岁提灯追刺客,月下看清少年长相的时候,砰砰跳动的心与膨胀上浮的魂魄。
  ……
  他想他。
  他又不能这样想他,否则彗之要得意了。
  他还是想他。
  他后悔了。他不该留着写好的信。
  他一个人睡不着。
  他想他。
  他想他二十三岁下江南,在岸边望着汹涌呼啸的河水——他想他。
  御船熊熊燃烧,太监宫女们的呼喊求救声为春风所吞噬。
  丝丝缕缕的思念与痴情化作璀璨炽热的彗星,随软白的杏花一同坠入他干涩的眼睛。
  ……
  傅润悠悠转醒,见眼前是书房里挂缀银铃铛的金红纱幔,手撑桌面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