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元霄济:“是啊,太祖久攻不下,恐粮草告竭局势不利,夜半忽率骑兵绕道从后冲入敌营。”
  结果顾新侯早有谋划,并不在主将帐中,派了个替死鬼假扮他卸甲就寝。
  太祖中计,险被生擒,当时六将之首的赵起俞冒箭雨连斩百人奋死杀出血路保太祖平安。
  经此一役,太祖太宗愈发信任赵起俞父子,于是赵彗之的五世祖是本朝唯一一位活着就获得正一品职的大臣,生前死后享尽恩荣:画像牌位入贤元殿,墓在太祖长陵、而不在赵氏墓园。
  好罢,行吧,他傅家活欠赵家的,几世几代还不清恩情。
  傅润自幼熟读太祖朝史事,听元霄济这蠢物提及当年事,想起位高权重的赵坼一家,心里面上俱不大高兴,懒得接话,双膝夹马腹,手握马鞭指向远处袅袅的炊烟,“那是什么人家?”
  元霄济仔细想了一番,“先帝升遐前夕,南方有蝗灾,有些人家一路北逃,落脚在此开垦荒地自给自足。去年京兆尹包大人向陛下提及此事,臣记得官报上讲……好像是户部清查长天河猎场的林户,发现多有逃籍者,一时无处可追,陛下您开恩让这些难民留在此地补户了。”
  傅润轻笑一声,眸色幽冷似雪,“开恩?孤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霄济,交待你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李相真是一心为君解忧,许多折子索性绕过孤——且去那里瞧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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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天河二里庄的新林户崔夏生用打满补丁的麻布衣袖擦了擦条凳,“公子坐。小的方才糊涂没认出公子,哎呀,三年不见,公子真真长高许多!再过一年,将有咱们将军的体态了!”
  赵彗之颔首,收起一节两寸长一寸宽证明身份的玉板,拿过茶盏,食指蘸水在桌上写字。
  崔夏生原是金匮县人,赵家放出去的家生子,认识一些简单的字,遂逐字逐句读出来:
  “宫里仅有二婢,一老而忠,一幼而慎,虽如此,我离京久了,恐生变数。”
  读罢,他挠挠胳膊上被蚊子咬出来的包,耷拉眉毛嘴角替主人不值道:
  “公子还要在宫里待多久啊?即便陛下从不见公子,老爷夫人怎么忍心让公子幽居在一方小天地里!嗳,小的原先奉太夫人的意思回本家照看公子,看着公子从襁褓一天天长成,文武双全,眼下竟如此憋屈——老奴心里实在难受。古往今来哪有男皇后。我家公子受苦了。”
  赵彗之心头一暖,下颌线条稍减凌厉。
  “……‘你在此待命,不得随意与赵府接触,近日查一查李季臣父子、傅瑛的账面动向并人际往来。’啊?这、这,公子,您好不容易避开陛下那几个难缠的暗卫出来一回,就要我们查这些呀。这不是……不是陛下自己该操心的事么。”崔夏生小声嘀咕发发牢骚,心知无法改变主人家的打算,垂头丧气转身去厨房为赵彗之添茶。
  他是最寻常的百姓,视野限于几亩地,因此并不关心没见过模样的狗皇帝的生死。
  一想到赵家数位祖宗皆为傅氏卖命,有的年纪轻轻就失了一臂一目沦为废人,有的一身暗伤才三十岁就拿不住银筷子,更多的生于战场亦死于战场……
  唉,赵将军府的富贵是刀山血海挣出来的,旁人岂可眼馋指摘!
  山坡那边忽然传来沉闷急促的马蹄声。
  崔夏生添把柴洗个脸的功夫,从灶膛钻出来仰头看见两位穿骑装的年轻男子骑马靠在柴门外,为首的那个长得尤其好看,腰间挂佩一柄臂长的宝剑,浑身香气,笑问他可否借碗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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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日夜改一称谓错误。
  第二十五章 救驾
  “……哦哦,贵人们请进,我老汉一个人住着,家里不大干净。”崔夏生嘴上连连告罪,拔下木插销卸了两片柴门,欠身为二人带路,“刚烧的春茶,自家做的碧螺春,可吃么?”
  傅润跨坐在马上,见院内小半亩碧绿的菜畦,道:“那是波斯菜?”
  波斯菜喜阴好湿,极难种植,近年某农户发明遮阳用的黑纱网,价格才稍微便宜了五十文钞。
  既然是逃蝗灾跑到京都乡下求生的人,又是独身,加之自言不爱打扫收拾,如何有精力财力打理这样麻烦精贵的蔬菜?京都与江南川蜀通航,各省各路源源不断送输粮食,米价、菜价、肉价比北方其余省低得多,就是卖波斯菜赚钱也赚不出什么。这老农有些古怪。
  元霄济不通农事,闻言不疑有他,凑近恭维一番,“陛——毕竟是公子,关切民生大事。”
  傅润似笑非笑:“……”
  “是,是波斯菜。”崔夏生淡定地承认,左手拎茶壶用手肘推开堂屋的竹门,身子一闪跳进门槛找茶碗。他低头翻橱柜,眼睛胡乱瞟了两眼刚才小公子站着写字的地方,心想大概是走了。
  “你在找谁?”
  崔夏生吓得喊了一声阿弥陀佛,捏着碗沿转过头仰望傅润,讪笑道:“贵人走路好轻!”
  傅润也不真要喝农民的粗茶,随意打量屋内简朴的桌椅床凳,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他好像、好像在什么地方……与这里差不多布置的破屋子借住过一晚。有个眼睛格外明亮的孩子穿着一身“破烂”踮脚喂他喝水,看样子是扛锄头磨麦子的下层人,却也很不会伺候——简直笨手笨脚还心高气傲,他玩笑两句,对方喂得急,水哗然打湿绣满竹叶纹的月白色中衣。
  ……或许这幻觉是真的。
  不过,江南发生的一切都不值得费心追寻。
  一想起金匮,三弟傅璨充满讥讽意味的脸庞就浮现在他眼前,令人作呕。
  傅润神色凝重,沉默半晌不语。
  “呵呵,贵人,这地儿肮脏,当心弄坏您的靴子。”崔夏生大脑运转飞快,暗中猜测两位不速之客的身份。他在赵将军府待过许多年,是以上前两步忽见青年公子大拇指上雕刻龙首凤尾纹饰的紫宝石戒指,难免大骇,脑门手心冷汗直流。
  竟然、竟然是皇帝!
  公子不要紧罢?两厢一定不能撞上哇!否则怕是要坏事——
  堂屋外不意传来抽刀拔剑的铮鸣声。
  紧接着但听元霄济高声喝道:“什么人!哪里逃!”
  傅润眉心一跳,看向慌不择路撞翻桌椅试图往外跑的崔夏生,“站住!你究竟是什么人?”
  崔夏生有口难辩,只怕出去了反碍公子的事,又怕留在屋内被皇帝发现端倪,急得原地跺脚。
  “来人,把他抓起来,带去猎场审一审。”傅润负手说罢,久久不见侍卫进来,暗道不妙——
  “傅润狗贼快快纳命来!”
  屋顶秸秆铺成的小天窗倏地开了,三个蒙面的黑衣人前后跳进正屋,不待落地站稳便拔出银霜霜的大刀朝傅润砍来,三双褐绿色的眼睛浸泡在浓烈的恨意之中,手上动作招招致命。
  傅润侧身躲避,腰间宝剑华美沉重不实用,因而一时无法拔剑,只得用剑套硬生生防御刀锋。
  叮当哐啷乒乒乓乓一团混乱。
  镶嵌在剑套周身的宝石真珠哗啦啦掉落,琳琅满目,随便一颗都够一家人十年的吃用。
  黑衣人毫不在意,劈砍愈发狠厉,招式步法虽有意遮掩,到底渐渐露出军队行伍人的迹象。
  躲在一旁的崔夏生傻了眼,想着这难道是赵家军,问道:
  “几位好汉何故青天白日行凶!可知他是什么人!”
  “哼,”有个黑衣人胸口挨了傅润一脚,黑巾掉了,布满狰狞伤疤的方脸吐出一口血沫,“弑父篡位的狗贼,吾家赵将军已饶你三年富贵,今天你自找死路,还不纳命来!”
  傅润眼神一凛,不再打算留活口,拔出剑,觅见破绽奋力连斩两人头颅,滚烫的血溅了一脸。
  第三个黑衣人忙摘面巾吹口哨,只听得院外刀剑碰撞,弹指功夫又冒出一茬蒙面的壮汉。
  “啊啊啊,不可——”崔夏生急得如在烈火上烤,头晕目眩之际瞥见黑衣人双目眦裂要杀皇帝,手脚并用飞扑过去挡下一刀,肠子流出来、黏黏糊糊挂在麻布腰带上,不多时已没了气。
  他是赵家人,皇帝死在哪里无所谓,但绝不能死在冒充赵家军的贼子手上……六公子,老奴……
  傅润一怔,眉间阴鸷戾气稍减,定定地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老汉,握紧剑柄翻窗而出。
  屋外侍卫与黑衣人正在混战,各有死伤。
  “陛下快逃!”元霄济少时专心科举经济,本不是练家子,眼下悔不当初,白着脸为傅润牵马。
  “好!”
  傅润仓皇上马,同时右后侧两支毒箭破空呼啸而来,险擦破他的软甲,一一扎进马脖子。
  突厥马当即四足跪地,口吐白沫,嘶鸣哀叫不绝于耳,眼角蓄泪。
  见状,傅润大急。
  侍卫队的马皆挣脱绳索四处奔散,一时找不到一匹可乘的好马,情势急转而下也。
  杀死崔夏生的黑衣人大约是首领,追出来大步跳上磨石盘,接过同伙的弓与箭囊,拉弦瞄准傅润,松手前意味深长地停顿几下,从傅润的脖颈下移至心脏又返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