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除了志怪讲经南戏,古往今来男子可有妊娠的先例?”
  “陛、陛下?”刘福目瞪口呆,吓得跪地苦脸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动这样的念头呀。陛下贵为天子,怎么能生孩子呢!咱们、不,陛下您是男子里最尊贵的那一个,如何有孕,这!”
  傅润气极反笑,“蠢东西,滚。明日换你徒弟来伺候。”
  *
  五月廿二日。
  傅润的妹妹兰真在陶府诞下一子,业已周岁,陶先次子陶讷入宫谢恩。
  “取了什么名字?”傅润忙于批复西北军屯田和河东大旱两件急事,并不看陶讷。
  陶讷“名不副实”,一点不木讷,为人浪荡,婚后与公主兰真相处颇不和睦。
  他不敢说自己不清楚孩子的名姓,编一则唬人的腹稿后慢悠悠起来拱手回话,“呃父亲说恐怕孩子夭折,先起个小名叫着,待养活了,再请族老赐名。”
  傅润淡淡地应声,抬手蘸取朱墨,“改日带进宫,让孤瞧瞧。你出宫后即刻把那几个外室都驱散了罢。兰真既能有孕,又为你家诞下嫡孙,你答应孤的事还作数么?‘一妻一子。’嗯?”
  陶讷不敢反驳,眉头紧锁,咧着嘴欲笑不笑的模样,发黄纵欲的眼珠滴溜溜打转。
  “下去罢。”傅润对这位妹婿失望至极,早没心思栽培,示意刘福送人,“今晚的宫宴,你在家陪你公主儿子,不必再入宫,孤见你便心烦!你是尚公主,不是娶普通世家的女孩儿。”
  陶讷比傅润还大两岁,心想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早年这二殿下不过是他们陪三殿下戏弄取笑的玩意,如今鸡犬升天,连带整日愁眉苦脸的兰真也有了倚仗。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傅润:“还不出去?你父亲陶先怎么管旁人的家事管得起劲,却教出你这样的废物来?”
  陶讷一哽,环视太监宫娥毕恭毕敬的脸,自臊得厉害,垂头丧气地说:
  “是。……小臣退下了。”
  *
  是夜。
  宫宴将行散场,被傅润指婚与平南侯世子的二公主心婵欠身笑吟吟地问:
  “陛下选秀女,是要怎么选?我们听说秀女的画像和家世册子都已送至中枢筛查,不过人还未动身,只有京畿三辅的女孩儿便宜入宫,难道陛下不亲自看看秀女的品貌再定位份么?”
  傅润目疾方愈,不可饮酒,略沾了沾唇,“二姐不必自荐。有皇后在。”
  “我、我何时想自荐!她是哑巴,又是乡下农妇,何况陛下成婚三年从未带她来宫宴——”
  傅润没有醉,打断傅心婵的话,有意气她,几字一停顿、恶劣地强调道:
  “那又如何。正安元年孤领皇后从济天殿走出禁宫到天坛地坛与丰山祭祀,再进宗庙在列祖列宗御容前跪拜祝祷,手持龟玉面对而饮祭牲血……夫妻礼已成多年,今夜席间诸位公主所议另行大婚之事,暂搁置了罢。高丽王李剡金或有反意,边境正是用兵的时候。”
  一场完整的大婚前后耗费至少五百万两。
  有这些钞,即便不用于军事,发给工部修建各地官道城防也好。
  说到底,赵彗之是男子。不杀其泄愤、震慑百官已是天恩浩荡。
  他发了疯才会明知故犯——牵赵彗之的手再拜一次天地!
  四公主秀仪有心看戏,拢了拢臂膀弯处的紫金色披帛,哂笑一声打断傅润的思绪,说:
  “陛下此话当真?后日选秀女可不要觉得赵氏粗笨、口不能言,恼了她呀!”
  *
  赵彗之接到前往广恩殿选秀女的圣旨时,正被方嬷嬷拉着“欣赏”各色金玉宝石珊瑚头面。
  他听圣旨里提到“着皇后朝服、傅粉盛容”几字,本就阴沉的脸更黑了一分。
  早知今日,那夜就该放纵傅润掉下去,看他摔死才好。权当为民除害。
  第二十一章 戏弄
  广恩殿在储秀宫,四面环绕夹竹片鸢萝泥墙,翠竹银杉,乃禁宫最清幽冷僻之所。
  傅润刚坐下,挥手命刘福和小查子到外间候着,无事不必来扰——
  他瞳孔微颤,不动声色地避开贴着脖颈的硬/物,冷冷地仰视赵彗之。
  赵彗之慢慢收起抵在他下巴处的檀木扇,自挑一方矮凳岔开腿坐下,双手搁在膝盖上。
  “陛下,皇后娘娘还未到,奴婢要不再去催催?”刘福在三君子髹漆屏风外小声问。
  傅润镇定心神,哑声道:“不必了。都退出殿去。孤一个人想想选哪些人家进京。”
  赵彗之闻言瞥向堆在傅润身前的秀女画像和五代家世长册,“陛下何苦捉弄我?女装我是绝不会穿的。这些女子清丽可人,陛下若是、若是将来想节省宫费,三年里赏给长乐宫的罗裙头面脂粉全数封存在库房,尺寸未取,派太监拿走就是。”
  傅润见赵彗之穿着草靛蓝色绣竹双边织金常服,和自己所穿直裳是同一种贡棉,道:
  “原来是你每月占去一半孤的份额,孤原先以为尚衣局的太监私藏私卖——”
  赵彗之:“所以陛下杀了那些精善于本行技艺的绣女鞋匠。”
  十万人耕田缫丝才能供出一两个的匠才,就这么无辜地死在宫里了。尸骨不存。
  傅润几乎没有迟疑,颔首承认莫须有的罪,懒洋洋拿起第一幅秀女画像,边拆卷轴边问:
  “赵彗之,你当真要留在宫内?孤三年不曾进长乐宫,自然不知你是男子。你又为何,嗯?”
  画像以镶绿珠的果木作轴,以米色湘澄纸作底。
  随柔软的手指推动,徐徐呈现一位鹅蛋脸柳叶眉秋水瞳的妙龄女郎。
  赵彗之收回视线,“陛下是先帝次子,太子失德,陛下理当继承大统。时局不稳,李、陶伺机而动,陛下早一日御极,天下早一日太平。父亲少时曾入宫伴读,为尽君臣之恩义,忍耻吞辱命我入宫,全了先帝聘赵氏为陛下后的遗诏。我生是赵家子,非死当竭力为父解忧。”
  傅润一听噗嗤笑了,“解忧?你父亲的忧愁古怪得很啊。唔也好,你当孤的皇后,也好。”
  赵彗之剑眉紧蹙,暗暗告罪,却一再看向画中女郎,“?”
  傅润自把椅子拉过去些,两人挨着坐,“你是皇后,孤可放心选秀女了,不怕伤着‘夫妻’情谊。来,你帮孤参谋一二。禁宫里除了孤,都是些太监,要么是养外室娼妓的勋贵子弟,你和你五个哥哥的心胸眼光该差不多——对么?彗之在乡下老家也有名儒大将仔细教授指点罢。”
  这最后一句藏着多少猜忌与疑心!
  赵彗之了然,见傅润眸色晦暗,忽而拿起檀木扇轻敲其手指,“这位柏氏,陛下要选么?”
  傅润竟没有来得及躲闪。
  他既提防且恼羡,面上凤眸波光潋滟,舌头在腮上舔了一圈,存着耍人的念头轻笑道:
  “不大堪用。”
  什么女子能……堪用?
  即便看不上相貌家世,贵为天子,当心胸宽阔、光明磊落,不必如此诋毁百姓。
  赵彗之想岔了。不怪他。
  他见过、听说过傅润的暴虐和昏庸。六年前蛮不讲理非要当他哥哥的少年早就化为一地虚影。
  “嗳,确实很差了些。”傅润边看边点头,改拿第二幅秀女画像,匆匆看罢,仔细翻她的家世,提笔画了个待定的朱圈,又递与赵彗之,“你看这位呢?倒是长在孤的心上一般。好!”
  女郎手挽一只花篮端坐高背木椅,腰若扶柳,貌比西施,眉心一点朱砂痣。
  赵彗之:“……嗯。”
  此时,傅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赵彗之,纵怀疑他留在禁宫“忍辱”的用意,还是无意识坐过去一掌距离,两人的大腿几乎紧紧挨着了,继续戏弄某人:“这位卢氏也不错。彗之觉得呢?”
  赵彗之:“……嗯。”
  画像上是一位圆脸方唇的女子,耳垂肥厚,鬓发较常人稀少,一缕半络油光滑亮。
  或许如王昭君故事,画师画得粗糙了些,实际是美人。
  想至此,赵彗之反而愈发烦躁起来,态度冷淡如冰。
  傅润不以为意,再展开一幅,眼睛大亮,“这位也好!彗之,你瞧瞧,真是好!很堪大用!”
  这位更“离谱”了。
  年十五,库石县人,父亲是铁匠,祖父往上皆是农户;相貌至多得一个中下平平的评价。
  该县在黄河与淮河之间,常年遭受洪水侵袭,家家贫困,按规矩必须选送上去的唯一一位女孩儿理所当然是干农活的好手,在其他富裕府县官宦人家的秀女小姐面前像个“粗使丫鬟”。
  亲自查验秀女清白的老宫娥在旁注有小字:
  [齿黑,瘦矮如十岁,心善,体弱,难孕。]
  赵彗之沉默半晌,半懊恼半认真地问傅润何以选她。
  傅润:“中枢筛过的人,你说为什么还把她筛来了。不选她,岂不扫李季臣老狗的兴?”
  “可她——没什么。”左右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