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兴琛还未来得及上马,一支箭羽破空而来,直指他的心肺。李兴琛好歹有些武功,挡一支箭还算容易,可是在保护车里人安全的情况下再驾车着实费劲。
  小道上出现一群盗匪,皆隐在树林里,搭弓张箭,对准他们。绿林人士大白天不会劫道,更何况,还是这种官家的道。他晓得那些人胆大,却猜不到他们的手竟然长到这种地步了。
  李兴琛撩开车帘,将里面的人抱出来,预备直接骑马带着他离开。却不承想,这一拉,使得李宣棠惊惧之下挣扎了一下。
  小孩一动,披风散开,露出了李兴琛不熟悉的一张脸。
  这一愣神,李兴琛肩上就中了一箭。
  “……小公子?”李兴琛咬牙,额上青筋蹦出来,“怎么回事?太子呢、太子何在?!”
  李宣棠被他晃得大气不敢出,直打哆嗦,手里还紧紧攥着李夫人给他的槐花糕。先生教他习字读书,却没有教过他如何面对这种情景。
  李兴琛看到李宣棠脖子上的玉壁时,才后知后觉的猜到了一二。这二人恐怕已经在车马里换好衣物了。方才外面的状况发生的突然,他与李自打消计划,准备带着人原路返回,却不想,慌忙之中还是带错了人。
  但现下看来,错的不止他一个。
  外头的那群莽汉贼寇,想必也将李家小公子错认成太子了。李兴琛没有多废话,直接一把捞过李宣棠,将他扣按在怀里,一跃奔上马,向前冲去。
  浓烈的血腥气在李宣棠的鼻尖缠绕,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恍惚,好像自己只是一具干枯的躯体,任人摆布。
  李兴琛寡不敌众,明明就差一点就能到官道驿站了,那里是李家的底盘。可惜,前头的林子里突然也冒出了一批盗匪,竟直接截断了他们的道路。
  李兴琛全身是汗,他攥紧绳子,低头看了一眼李宣棠,李宣棠正好与他的目光相触。
  李兴琛心一颤,他难得温声下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公子,这遭,我与你父亲都被内贼算计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将李宣棠的头按进怀里,猛地调转马头,黑马直直窜进树林,择了一条小道。
  后头的两批人汇在一起,一部分人留在原地,大部分人随着马的方向追去了。
  尘土飞扬,呛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追着黑马的那群人很快就追到了目标,为首的贼人一箭射中马股,马身上的人被甩下来。李兴琛被震得不轻,他抽出腰间的长剑,剑身泛着光。
  他吐出口中的浊血,阴狠的盯着寇首:“卑劣蝇奴,来啊!”
  “蝇蚋”一词是北齐人对南越蛮人的蔑称,越人言语含糊饶舌,也被叫做“蝇奴”。
  一身葛布的贼人发现了异常,明明是两个人,可现在,却少了一个最为重要的。
  贼首驾着马,挥着倒钩直朝李兴琛而去,口中是一连串的异族语言,像是在咒骂,也像是逼问。倒刺扎进李兴琛的皮肉,猛地一拔,血珠溅在树叶上。李兴琛倒在地上,后排一个人跃马上前,马蹄径直踩在他的左小腿上,“咔嚓”一声响。
  另一个悍匪拿绳扣套住了他的脖子,直接拖着绳子将他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拖了数个来回,地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一个越人打扮的贼人从后头骑马而来,向贼首报了一句话。贼首低骂一声,翻身下马,朝着奄奄一息的李兴琛就是一脚。
  他粗暴地扭着他的脖子,用不流利的中原话问道:“云、云均呢?”发音并不准确,可李兴琛知道他想找谁。
  他脸上身上全是伤口,被汗浸透的火辣辣的疼。
  饶是如此,却丝毫不肯松口。
  第4章 陈公
  李兴琛的声音一直在李宣棠的耳边回响。
  “往深山里跑,躲起来,不要回来找我!若等不到我,你万不可回头。”
  他被抛下马,扔到了林子里。李宣棠只看到李兴琛慌慌忙忙的调转马头,将那些越人往远离他的方向引。风灌满他的衣袖,他只看到李兴琛的侧容,眼中却全是赴死的坚毅。
  一阵人马叫嚣,李宣棠匍匐着身子,等大队人马远离了自己才敢站起来。
  这些越人很聪明,留了一部分人守在原地,这就意味着,他无法原路返回或是到官道上的驿站求救。
  一道闪雷炸过,树叶被风吹的窸窸窣窣。大风灌进他的衣袍,李宣棠并不是傻子,他将身上扎眼的衣服尽数脱下,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复又将元均的玉壁掖在衣领里,逆着风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强风过后就是小雨。
  下了雨的山路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他的靴子被陷在泥坑里,一开始他还试图扒出来,到后来,索性将靴子也弃了,穿着袜子走在泥坑里。
  天色将暮,他隐约听到一声低低的嘶鸣。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等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可能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出于求生的希望,他没命地跑起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天色完全漆黑之前,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李宣棠试探性地走了进去,洞穴里很温暖,比外界的冷雨要好多了。他脱下湿淋淋的衣服,光着身子缩进山洞里。他慢慢摸索,却突然碰到了一个软软的热乎乎的东西。
  李宣棠吓了一跳,他慌忙向后退,到了喉咙的尖叫声硬是被自己生生压下了。却不想,那个软和的影子慢吞吞的向自己移动。
  山洞里没有光,李宣棠从未接触过这种多毛的生物,他只能僵硬着身体。团子在他腿上蹭了蹭,而后靠在他肚子上趴了下来。
  李宣棠渐渐平复了恐惧,他壮着胆子摸了它一下,摸到它温暖的肚皮,团子舔了舔他的手掌。不知道为什么,李宣棠突然就哭了出来,可能是恐惧,也可能是委屈,总之,他像小兽一样哭的泣不成声。
  黑暗里,他哭的声音断断续续,甚至还有回音。小团子不断地向他靠近,轻轻地舔掉他脸上的眼泪。
  他很少哭,甚至对哭这种东西都有些陌生。父亲告诉他要自修,要有仪表,喜怒哀乐不能轻易流露于表。可今夜,他第一次觉得父亲的话是错的,那些郁结在他心里的东西像是顺着一道破开的口子淙淙流淌出去。
  可能是哭的累了,等李宣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这才知道,原来昨夜陪在他身边的是一只幼虎,刚刚长出牙齿,此刻正在舔他的腿。
  李宣棠没由来的慎得慌,他缩回腿,草草穿上已经干了的衣服。幼虎低叫了一声,眼睛亮亮的。
  李宣棠打量四周,发现山洞里没有其他的痕迹,这只已经长出牙齿的幼虎看上去很羸弱,不难猜出,这只幼虎大约是失去了父母,它没有食物的来源。
  如果这次幼虎但凡还有点力气,会不会,早已经咬下他身上的一块肉了?
  一念及此,李宣棠头也不回地离开山洞。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山野无食可觅,他根本熬不了多久。
  李宣棠刚走几步路,却发现脚底板一阵刺痛。他蹲下,发现脚趾处嵌入了一根尖刺。试了好几次拔刺却始终狠不下心,只好任由那根尖刺戳在脚板上。
  他找了一根树枝,用树枝撑着自己向山下走。没成想,他刚走几步路,一阵“嘤嘤”地叫声就在他身后响起。
  是那个幼虎,一歪一扭的朝着自己走过来,似乎在挽留他。
  李宣棠心里一酸,他蹲下来,幼虎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脚旁边,舔舐他脚上的伤口。李宣棠怕它咬自己,刚想后退,却发现这只幼虎只是单纯的帮自己疗伤,用属于他自己的方式。
  他想起昨夜他和这只幼虎抱团取暖,李宣棠摸了摸它的脑袋。
  片刻后,他站起身,抛下这只幼虎向前跑去,简直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幼虎追逐着李宣棠的影子跑了几步,发现自己怎么也追不上。它在原地打转,叫了起来。它头顶上细软的毛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泪水打湿了一块。
  那时的李宣棠一直以为自己是好运,才能走出这座山。若干年后,他才知道,李兴琛为了以防万一,选的那条小路通向奚州,这本来是李兴琛给他自己留的求生道路,但是后来,他却将这条路留给了李宣棠。
  走到山脚的时候,隐约可见几处村落的影子。李宣棠疼得嘴唇发白。
  昨夜淋了雨,此刻脑子晕沉的厉害。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被一只斜地里伸出来的脚给绊倒了。
  李宣棠的脑门磕在地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绊倒他的是一个小乞丐,个头与他差不多高,面黄肌瘦的,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身上的衣服脏的跟泥地一个样,李宣棠乍一眼没看出来地上躺了个人。
  小乞丐上来踢踢他的脸,“你是新来的?我跟你说,这儿没人施舍你,赶紧的,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李宣棠身上没力气,受了他几脚,只能徒劳地躺在地上,对他投以哀求的目光。小乞丐看了他一眼,“啧啧,乍看上去,还以为你是哪家的落难公子呢?你家官老爷怎么把你丢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