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于欣阳这才意识到,妈妈原来什么都知道。
  第56章 小鱼的记忆有十年
  冰场出事那年,于欣阳14岁。
  她爱上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每天都会接送孩子去公园滑冰,于欣阳某天放学刚好没带钥匙,她只好去冰场等待妈妈下课。
  她背着书包站在公园的湖边等待,她很无聊。
  妈妈虽然是滑冰教练,于欣阳却非常讨厌滑冰。
  与其说讨厌滑冰,不如说是讨厌滑冰的男孩子们。他们总是喜欢在冰上围攻比他们技术更差更弱小的孩子,于欣阳没办法进行任何联系,在冰上只能四处逃命。
  那天黄昏,于欣阳逆着日光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看见了来接孩子的柳深青从金色的光晕中向她走来。
  柳深青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她几乎是看呆了。
  柳深青穿着一件毛绒绒的棕色外套,戴着墨镜,长发慵懒地披散着,红唇美得惊艳。
  这女人身上的一切都很浓郁,冰城是无色无味的白,她站在这里,冰城也变得有了色彩。
  柳深青那天来得早,花样滑冰课还没有结束。
  她在一旁和同样等人的于欣阳搭话:
  “小姑娘,你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滑呀,在这儿站着多冷。”
  于欣阳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冻的
  “我不学滑冰,我是……我是学跳舞的。”
  “什么样的舞?”
  “芭蕾。”
  “芭蕾啊!我知道,就是穿着漂亮的裙子像小天鹅一样的那种。”
  柳深青欣赏又羡慕地说,瞬间对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立刻另眼相看。
  “真好,我小时候要是也能学芭蕾就好了。我那时候都没有这些种类的舞蹈可以学。”
  于欣阳说谎了。
  她学的是最普通的舞蹈,穿着最普通的练功服,练着最普通的基本功。
  她只在电视里看过芭蕾舞表演的节目,那是她见过最美的舞蹈,她觉得这样说会让这个漂亮姐姐觉得自己很厉害。
  虚荣的虚假的东西在她小小的心脏里膨胀,在谎言中,她找到了在现实生活中从未感受到的幸福和快乐。
  “你冷不冷啊,在这儿站多久了?你这小棉袄看着不怎么保暖。让你妈妈回去给你换个厚点的羽绒服穿上吧。”柳深青伸手摸摸小姑娘的脸颊,感受她的体温。
  那一刻,于欣阳觉得自己忽然就不一样了。
  她的抚摸和触碰让她有了一种新的生命体验,血液奔涌,心脏狂跳,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没这么喜欢过谁。
  她喜欢她。
  她喜欢她精致慵懒的长卷发,喜欢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喜欢她时尚的穿搭,喜欢她眼角的痣,喜欢她闪着光的耳环和手链,喜欢她说话的口音,喜欢她散发的香气。
  她是她所见过最美的女人,如果可能,她也想长大后成为这样的人。
  柳深青就像一颗落入冰城的钻石,冰城的冰雪一夜之间都黯然失色,青春期的于欣阳被她吸引得死死的,移不开目光,她不再期待除柳深青之外的任何事。
  于欣阳14岁以前从没觉得冰城有什么不好,她在冰城长大,这里四季分明,空气干净,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可冰城从来没有像柳深青这样的女人。
  她从此背叛了冰城,开始向往海市。
  后来,于欣阳每天下课都第一时间往冰场跑去,她想见她,哪怕不说话,就只是看她一眼也足够了。
  柳深青会把小鹤送去冰场。小鹤和他们冰城的孩子不一样,她会开车送他,不会让他在冰天雪地里自己走在路上。
  其他孩子的冰鞋都是在冰场现租的清一色的黑色冰鞋,小鹤的冰鞋却是他自己的,淡蓝色的,上面印着卡通图案,是在冰城买不到的款式。
  “阳阳,你不是有钥匙吗,在外面等着多冷,你快回家吧。”
  妈妈见她天天来冰场,很是心疼她。
  于欣阳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家。
  没有什么能阻挡她。
  妈妈拗不过她,只好给她戴好围巾手套,做好保暖措施。她要在寒冷的户外待两个多小时,才能等到柳深青来接小鹤。
  于欣阳却觉得围巾手套看上去有点土,她全都摘掉,宁愿冷着也不要戴着。
  偶尔柳深青会来的早一些,她会跟于欣阳招招手打个招呼,偶尔也会多说几句话。她知道她是滑冰教练家的小姑娘,有点内向,比小鹤大很多。
  柳深青以前一直都想要个甜甜软软的小女儿。
  于欣阳开始变得在意自己的外貌,她想要变漂亮。
  她开始失眠,趁妈妈睡着后跑去洗手间,开着灯站在镜子前对着自己看很久。
  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漂亮。
  头发很少,身材消瘦,五官也平淡无味。
  她开始无限度地厌恶自己。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妈妈,我不想学古典舞了。”
  于欣阳爬上床,靠在妈妈怀里,难过地说道。
  “我想学芭蕾。”
  “现在这个古典舞你还没学明白呢,怎么会想要学芭蕾?”
  妈妈在睡梦中被小姑娘突如其来的情绪给吵醒了。
  “我不想学这种普通的舞,我想学芭蕾。如果不能学芭蕾,我就不学跳舞了。”
  “咱们冰城没有人跳芭蕾。”
  “我讨厌冰城。”于欣阳恨恨地说,“别的地方都有,就冰城没有。”
  冰城什么都没有,只有冰雪覆盖的山原。
  于欣阳还没开始学芭蕾,柳深青就要离开了。
  她还记得自己和柳深青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天,冰城的天气雾蒙蒙的,像是要下雪。
  两人站在湖边,柳深青忽然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丫头。”
  “阳阳。”
  “阳阳。下个月我和小鹤就要离开这里了。”
  于欣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要回海市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海市人?”柳深青问她。
  “大家都知道。你们……大人们说,你们一家是来冰城做生意的。对吗?”
  “你说的对,我是海市人。不过我们很快也要离开海市了。”
  在黄昏中,柳深青笑得很温柔,眉眼间落了夕阳的光晕,暗香燃烧。
  “你们要去哪里。”于欣阳小心翼翼问她。
  “a国。”
  柳深青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你也看出来了,小鹤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我想带他去a国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他得了什么病?”
  “轻度自闭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和别的小朋友交流,别的小朋友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但是,他也能听懂你们说的话,只是无法给出回应。”
  原来这是一种病。
  于欣阳一直以为他是不想和冰城的孩子们一起玩才故意这样不理人。
  不过这不重要。
  她真正在意的事是:
  柳深青要离开了。
  柳深青要去一个像天涯海角那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欣阳那天是一路哭着走回家的。
  她太过伤心,温热的眼泪流出后,在脸颊上很快就结了冰。
  她这一生从未像那天那么伤心难过,整个世界变得又冷又空。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失恋了。
  “阳阳,你怎么了?”
  路过的邻居认出了她,好心关心道。
  她将谎言脱口而出:“没事,就是有点想爸爸了。”
  她一直都试图隐藏自己真实的心事,谁都不肯告诉。
  她不相信任何人。
  从那天开始,于欣阳的人生开始断裂。
  她分裂出了一种全新的人格,在新的人格里,她是个活泼开朗热烈大方的女孩,就像她所想象的柳深青一样。
  柳深青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她外向又明艳,于欣阳每一天都尽力把自己活成柳深青的样子,久而久之,她几乎快要把那个真实的自己彻底忘记了。
  好像她生来就是这样,在人群里像个小太阳,有说不完的话,对谁都信任友好。
  早在柳深青第一次来舞蹈机构找于欣阳的时候,于欣阳就认出了她。
  柳深青不知道于欣阳对于这次重逢有多激动多开心。
  她等了她十年,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再次见面,柳深青看上去像是早就忘记了自己。于欣阳只好按耐住心底的委屈和思念,装作这是她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没关系,都没关系。
  毕竟相隔十年,十年前的于欣阳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她不值得被谁记住。
  过去不重要,现在才重要。
  至少现在的于欣阳已经让自己变得值得被爱,也值得被记住了。
  于欣阳并不知道柳深青后来的事。
  她不知道小鹤出事后,柳深青到底有没有去a国,也不知道柳深青的人生在那之后就开始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