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扶苏道:“医官说,韩先生的病已经痊愈了,精神也不错,只是不爱出门,不想见人,好在我送信过去,他还是愿意回复的,我想就由着他如此罢,别的事……且等日后再说。”
  他们的通信嬴政看过,的确大有裨益,而且在两人的交锋中,他儿子并没有落在下风。所以,对此嬴政并未出言阻止过。
  韩非的确是有才之人,既能为嬴政所用,他不在意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
  不过,扶苏出宫的行程最终却没有成行,因为一个墨家弟子来到了咸阳。
  自从嬴政下了王令,各郡县都悄悄探寻着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墨家弟子,但墨家弟子好找,能为大王所用的却不大好找。
  这一个之所以被请到咸阳来,是因为他的确有经过验证的真才实学,并且他对于推广墨家那套“仁政”并不太执着。
  “水磨?”嬴政疑问道。
  “回大王,据此人所说,他是通过观察水车想到的,既然水能驱动风车,那么或许也能驱动磨盘。”来人恭敬地答道,“如今水磨已经在蜀郡做成了,大王请看。”
  说着,他呈上了一张图纸。
  嬴政拉过扶苏来,父子二人一同看过详细的图纸后,嬴政又问道:“此磨一日能磨多少面粉?”
  来人答道:“水磨能日夜不停的转动,一日一夜能磨近两千斤面粉。”
  嬴政笑道:“不错,去将此人请过来。”
  来人领命下去。
  扶苏道:“阿父,看着做起来并不难,不如推及下去,每里都建一个这样的水磨坊,往后黔首们倒不必用牲口或是人力来拉磨了。”
  “嗯。”嬴政道,“已经先在民间做起来了,难道寡人还能拦着?”
  扶苏笑道:“正是阿父圣明,愿意将磨盘和水车推行开来,否则也没有今日的水磨坊。将来水磨坊惠及黔首,他们也会感激阿父的天恩。”
  嬴政不由笑了:“何止寡人的恩,也该记我们大公子的恩,偏你总是向着黔首说话。”
  扶苏却摇了摇头,道:“阿父,我不是向着黔首说话,我是向着您说话。”
  “嗯?”嬴政看向他。
  扶苏道:“阿父是秦王,是秦国所有人的君父,黔首都是您的子民,我向着他们,自然就是向着阿父了。”
  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这是儒家的思想。
  嬴政并不怎么喜欢儒家,不过这句话很合他的口味,他就是要做天下王,要做天子。
  于是,冯义跟着人进殿时就看到了龙颜大悦的秦王,他脚下迟疑了一步,忽然有点受宠若惊,他原来这么得秦王看重的吗?
  冯义就是那名做出水磨的墨家弟子,*他从来没有效命哪国君王传播思想的想法,只是想凭着手艺与学识为黔首做些事,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
  此次忽然被请到咸阳来,他算是半自愿半被迫。
  冯义也是被秦国的新发明吸引过来的,在游历了秦国的几个县,发现秦国的黔首日子竟然比其余几国更好后,他深深震惊了。
  难道诸子百家学说,最优越的竟然是法家吗?
  冯义游走各县,脑子停不下来,手上也总想着做点什么,只是一直不甚成熟,直到在蜀郡时,终于将他的水磨从纸上落到了实处。
  当县令找上他时,他满头雾水,因为秦法条例实在过于多,他虽然读完了,但并不能详细记住每一条,因此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我犯法了?
  好消息是,冯义没有犯法。
  坏消息是,县令要将他推荐给秦王——鉴于秦王和秦国在诸侯列国间的名声,冯义认为这实在是个坏消息。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得低头,而且看现在秦国黔首的日子越过越有奔头,冯义又忍不住想,或许……秦王也没有那么可怕呢?去见他,万一是福非祸呢?
  怀着这样的忐忑与期望,冯义跟随县令的手下来到了咸阳,面见秦王。
  仅凭这一面,冯义心想,还真没来错,秦王和传闻中的确不同,面对他这个小人物,都这么笑脸相对,实在是太亲和了。
  冯义虽然做出了水磨,减轻了黔首磨面的辛苦,但于秦王而言,水磨既不能帮他练兵,也不能帮他治国,用处其实并不大。
  所以秦王的此番表现,在冯义看来,就是秦王在乎黔首的表现。
  怀着这样美好的误会,冯义和嬴政的会面过程无比愉快,尤其是得知嬴政打算全国推广水磨后,对于望远镜的事,冯义差点就不顾礼仪地拍着胸膛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出来了。
  嬴政也很大方,直接让冯义在将作少府挂了个名,甭管有没有成果,先给他个秦国的编制。
  末了,嬴政指着扶苏道:“望远镜一事,全是大公子所想,冯卿有何问题,可以去请教他。”
  冯义诧异地看向扶苏,随即躬身领命。
  【作者有话说】
  《尚书洪范》: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56
  第56章
  ◎太后。◎
  扶苏主动提出要带冯义去玻璃作坊那边看望远镜的制作进度,嬴政摆摆手,道:“去罢,别忘了回来用膳。”
  扶苏和冯义行礼告退。
  待出了殿门,扶苏向冯义道:“冯卿,不只是望远镜的事,你若有别的需要,都只管告诉我,我阿父政务繁忙,顾及不到许多细节,但他素来礼贤下士仁爱厚德,最是宽容不过的。”
  冯义这会儿正陷入对秦王的无限崇拜中,闻言含笑道:“大王恩泽天下,臣深有所感。”
  闻听此言,扶苏面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冯卿可有住处?是否需要将家人接来咸阳?你不必费心,我吩咐人去办就好。”
  冯义老实答道:“臣父母已逝,家中只有拙荆和三个孩子,若是便宜,请公子将他们母子四人接来咸阳,不瞒公子,臣略有些薄产,能置办间房屋供养妻儿。”
  扶苏很大方道:“秦国得冯卿,正如久旱逢甘霖,不必你破费,我替你置办家业,冯卿只管专心研究望远镜。”
  冯义忙道:“臣未有寸功,不敢当公子如此厚礼。”
  “这并非是我给你的,是我阿父给你的。”扶苏笑道,“冯卿,你的本事,阿父已经看到了,这些并不算什么,待望远镜做成了,加官封爵,都不在话下。”
  这话一出,犹如一块石头骤然压在冯义心头,君王的看重可真是把双刃剑,刚才还感慨秦王当真礼贤下士的冯义,此刻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不过冯义在今天之前虽然只是一介白衣,但那是他的本事不在治国为官上,若说是墨家的这些技艺,他却很是骄傲自得的。
  是以,压力归压力,这会儿的冯义却不会像在蜀郡时,会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了。
  冯义便道:“加官封爵,臣不敢妄想,只是臣素来爱摆弄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能满足此心愿,再为黔首做些事,臣就再无遗憾了。”
  现在还没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但自古以来,能读书识字谋官入仕向来是高人一等的特权,像冯义这样一心钻研技术科学的,的确算是不入流的异类了,毕竟就连他们墨家本身都分了流派。
  扶苏肯定道:“冯卿爱此道,在别处如何不论,在秦国,你定能展才。至于为黔首做事,冯卿更不必担心了,你看到秦国黔首的日子了,我阿父在做的事,就是让天下黔首皆如秦国黔首。”
  冯义不傻,扶苏这话背后隐藏着秦国的野心,不过……他并非天真之人,诸侯列国争霸,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秦王真能止息列国兵戈,倒真是一桩造福黔首的大好事了。
  冯义一揖:“臣定竭尽所能。”
  ……
  在玻璃作坊耽搁了一阵子,又将冯义安顿好,已经是日落时分,扶苏这才想起来他原本打算今天出宫来着。
  现在是不可能出宫了,而且短时间内,扶苏都不可能再出宫了,他得在宫中等着望远镜做好。
  对此嬴政是喜闻乐见的,毕竟韩非有用归有用,但让他儿子这么惦记,嬴政心里还是不大痛快的。
  分明是寡人的儿子,让韩非占了几分去,算怎么回事?
  出宫一事虽没能成行,不过扶苏暂且从父亲那里罢工了,他每日来往于学宫与自己宫中,再关注下他手头上的几件事,并且与韩非通信,倒也很是充实。
  望远镜的事冯义还在琢磨,扶苏常过去看,并且在半个月后对父亲报了一个喜讯:“冯义已经有思路了,只是还需要尝试着去做。”
  专业的事果然得要专业的人来办。
  嬴政这边正在看蜀郡的粮食产量汇总,闻得此言,更觉喜上加喜,这一次年前他不打算出兵了,时间太短,秦军胜也只是小胜,他打算积蓄力量,等明年打个大胜仗。
  而趁着秋高气爽,扶苏也开始研究李映一直心心念念的水泥了。
  毕竟看他父亲的打算,韩国明年就要没了,到时候正好开启修路这个大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