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众弟子一听,都不再八卦,散去练早课。
  瑶夭心中有点复杂,她已从昨夜的事缓过神来,又觉得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一桩桩一件件,也不是每件都能消化的。
  云师父在三清殿等她。
  踏进殿中,云鹤回正在专心致志地擦拭供桌,他旁边还搁着个透明玻璃的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菊花茶。
  他听闻脚步声,收尾工作,转头冲瑶夭一笑,“瑶夭,我担心你受了惊吓,还是得亲自问你一声才安心。”
  云鹤回,在瑶夭印象里,总是和蔼可亲的。
  他的笑意也暖融融,虽说在道观规矩上会与温杉月一般一丝不苟,私下里,他却还带着长辈的包容。
  小时候他教她识字,念书,每天亲自将她送去山下小镇里上学,就好像真把她当女儿一样。
  尽管哪吒说他骗了她,瑶夭还是没办法对这样宽厚的长辈防备。
  正想着,云鹤回也瞧出她脸色不对劲,轻声道:“怎么了这是?瑶夭,你是有什么想问我吗?”
  “对。”
  既然师父抛出话茬,瑶夭也不再扭捏,干脆直接问:“师父,哪吒三太子说山里其实只有魇妖,没有什么大妖作祟,您…为什么不让我们下山,是不是弄错了?”
  云鹤回一听,也微怔,面色凝重起来。
  “昨天,你和哪吒三太子聊了很多?”
  瑶夭想到昨天发生的事,轻咳:“只有这个,另外就是他给我疗伤了。”
  云鹤回点点头,“可昨夜,你遭受了妖的袭击,不是吗?”
  瑶夭沉默下来。
  “关于有妖,是我前几年察觉的,妖会伤人也是经由道友推衍。”云鹤回看她低着头有些拘谨的样子,用手帕擦了手,走到她面前,“瑶夭,咱们道观里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如今有哪吒大神坐镇,你再想下山去也没关系了。”
  瑶夭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不是我们观里的道友吗?是师父以前的道友?”
  这两年,云鹤回基本没有回过妙云观。
  云鹤回要揉她的头发,闻言一顿:“是我一个故人。”
  “哦。”瑶夭觉得自己还要问点什么,左思右想,“师父,小时候,您说我前世有风流债……”
  屡屡做梦,瑶夭已有猜想。
  有些凝肃的气氛被打破,云鹤回瞧她蹙紧眉认真思索的样子,笑起来,“瑶夭,我叫你来就是想说这事呢。”
  瑶夭不说话了,静待下文。
  “你看,哪吒三太子由你召唤而来,这两日,他也唯独召唤你去找他,昨晚还去救了你。”云鹤回声音轻缓,“别的我不知道,但你与他有许多联系是真的。尤其是昨夜三太子救你的事,要不要去和他说声‘谢谢’?”
  昨夜,瑶夭一下想到的是哪吒的腹肌,心虚道:“要的。”
  “不过师父,你真也不知道吗?”她又问,“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
  云鹤回怔了怔,笑得坦然:“瑶夭,为师只是个凡人而已,无法替你确定。”
  “那……”瑶夭感觉还是一团乱麻,“也是师父当年算的?还是,故人说的?”
  这下云鹤回没有直面回答。
  他想了想,给了个答案:“神仙来此,是缘;你与他相遇,也是缘。”
  这下瑶夭回想到梦里自己的勇猛行为。
  怎么不算缘呢?
  一看就是孽缘。
  云鹤回叫瑶夭快去给哪吒道谢,还嘱咐着不管怎样,和神仙打好关系,以后神仙也能好好保护她,她有点犹豫,怕又被亲,但师父不断催促她。
  大家都对后山有一位神仙住下了的事,接受良好。
  瑶夭昨天还听黎禾说,师父下了命令,不许观中弟子将有神仙降世的事传播出去——不过,好像也传不出去就是了。
  那日哪吒三太子降临,一下把所有普通人的三观都碾得稀碎,大家甚至都没来得及掏手机拍照,神仙又自己跑后山去了。
  当然,大家也不敢拍,万一遭天谴呢。
  瑶夭就想的比较简单点,她只是不想再遇上昨夜那样的事,思考半天,还是点了头。
  这就要走,电光火石间,脑海中的思绪一现,瑶夭又顿下脚步:“对了,师父,还有一件事。”
  “嗯?”云鹤回已经准备擦供盘了。
  瑶夭凝视着他的背影,问:“召唤出三太子那日的法事,您为什么指定我来画‘请灵符’?”
  盘子在供桌上磕了下,弄出声响,云鹤回疑惑转身。
  *
  去往后山的路依旧幽静。
  这个点,道观里的弟子们都还在上早课,瑶夭身上的伤虽好了,可大家都觉得她会被这几天的事吓到,加之云鹤回让她来找哪吒,她索性再休两天。
  山中,花叶簌簌,水涧潺潺。
  瑶夭不需要寻路,神明在一夜之间造就的宫殿足够大,霸占了半座后山,甚至叫她有点担心……
  随意往一个方向看去,她想到自己藏在小山洞里的东西。
  不要被人发现啊。
  又往前走了会儿,听见风吹占风铎的叮泠声,这音色与她寮房前挂着的如出一辙,瑶夭便知道自己到了目的地。
  朱色水廊如一条红绸,蜿蜒往前,莲花灯依旧悬浮在廊边,与池塘里的红莲交映如晖。
  但这次瑶夭更关注的是那些小巧精致的铜铎,她心想,哪吒也喜欢这个吗?
  穿过水廊,一盏莲花灯也倏然飞来,赤金的光亮散在空中。
  那些光亮十分绚丽,而后,光影中出现少年高挑清瘦的身形。
  “瑶夭。”他唤她。
  金光彻底消散时,她瞧见他脸色有点难看,对她笃声道:“你不会做梦了。”
  瑶夭一下没懂,“啊?”
  火尖枪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一身劲挺的黑袍压低了身上那股子气焰,可眼瞧着,脸上又多出几道伤痕。
  瑶夭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见他虽是受了伤,表情却很是幸灾乐祸,傻乐。
  她自然不知道,此刻火尖枪感到很畅快:
  昨夜,哪吒闷声不吭将整山的魇妖都杀光了,让她通过梦境回忆过去的方法,没有了。
  像哪吒这样神力斐然的神仙,杀妖,其实是件极简单的事。
  用法器,用仙术,或者直接用三昧真火燃荡整座山,杀妖不过弹指转腕,可是他都没有选,竟然拎着枪在山里游荡了整晚,将魇妖一只只追到手捅死,没发出一点动静。
  看起来,他真的很气。
  但他不畅快,火尖枪就畅快。
  哪吒淡淡睨了火尖枪一眼,后者幸灾乐祸的笑僵住,缩起来发出声“哼”。
  瑶夭瞧见了,还不知对方身份,“这位,他到底是……”
  “一杆枪而已,器灵。”哪吒简短道,“没什么心智的蠢物。”
  火尖枪:……
  瑶夭:“但他看着心智挺健全的。”
  还会龇牙咧嘴呢。
  哪吒“哦”了一声,未置可否。
  瑶夭看他。
  “他只会听令行事。”哪吒被她盯着,感受到她似不赞同,“不信?火尖枪——”
  火尖枪的确是器灵,又与哪吒缔结契约几千年,哪吒一唤,他自然要应,“我在。”
  哪吒的神色没怎么变,可他勾了唇,睥睨一切般吐出个冷淡的字。
  “滚。”
  火尖枪眼里冒火星,龇牙咧嘴,最终却敢怒不敢言,听令消失在他们眼前。
  瑶夭:……
  *
  跟随哪吒进入宫殿,瑶夭又听见了铜铎轻响的声音,比风铃更加幽远轻灵,又有些古朴,像是从遥远的千年传来的音色。
  她有些恍惚,抬眼,哪吒已犹自躺着,就躺在上回她躺过的那张美人榻上,散懒看她。
  “来找我作甚?”
  听语气,他毫无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放在心上的意思,也或许本就是冷漠的,表情也基本没有。
  瑶夭今日是来感谢神仙的,既然有正经事,面上也正色。
  说明来意,却见他依然反应平平,回想自己与师父的对话,她忍不住问:“三太子,您先前不是说,魇妖不会伤人吗?”
  哪吒没回应。
  瑶夭又道:“您还说,是我师父骗我……”
  这下,哪吒斜睨着她,若有所思,“我说他骗你,是因他隐瞒了妖气的存在,以及因此不让你们下山。”
  “瑶夭,魇妖不会伤人,未必不会伤妖。”
  瑶夭一怔,琢磨出一点不同的含义,大骇。
  她吞吞吐吐:“三太子,难、难道……”
  “嗯?”
  “我房中,还有别的妖?”她小声,面色古怪。
  艳绝的脸庞,表情却平淡,原本该看不出什么端倪。可瑶夭就是觉得少年顿了下,曲起长腿,将身子支起来靠近她。
  “瑶夭。”他压低的声音,与昨夜梦中人杀翻天的音色重合。
  又听他,近乎呢喃地问她:“做人的滋味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