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天风很大,她的伞被吹飞,一瞬间大风缠绕身体。她只顾着按住头发和裙角,枫叶打在脸上也来不及扑落。
  是枫原万叶抬起左手,用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她面前的风。
  少年回头看她,面前的白色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发尾也在脑海随风飘扬。彼时千鸟尚不认识他,但那双藏于发丝背后的如红枫又似斜阳的红色瞳孔,却一下烙印在她心里。
  “他叫枫原万叶,是我的朋友。”沢木苍介是这样介绍他的。
  ——枫原万叶。
  千鸟心中默念。
  那是她那个时节最喜欢的植物,也是她少女懵懂心动的第一个少年。
  不过是匆匆一面,惊鸿一瞥,临走时枫原万叶突然从她发尾夹出一张绚烂完整的枫叶,含笑递到她面前:“看,这是风送给你的礼物。”
  他把一次无趣的强风说成馈赠,连同那日阴沉的天气在记忆中都变得晴朗。千鸟接过枫叶时,胸腔中仿佛消失了心,同样刮起了龙卷风,将枫叶卷得凌乱,噼里啪啦的在空荡胸腔中撞击,最后塞得满满当当。
  这片枫叶就这样被留到了现在。
  迄今为止,她也没有忘掉“枫原万叶”这个名字,成为了心底暗藏的梦,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拿出来念几遍,品着初尝情意的心乱如麻和小心窃喜。
  “枫、原、万、叶。”千鸟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她也不敢用力,害怕被谁听见。
  即便两个房间相隔甚远,可拥有神之眼的武者究竟有多强,千鸟作为一个普通人不清楚。
  于是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那束花还在手边没有拆开,千鸟想起苍介的话,手指细细摩挲过包裹花束的这层花纸和细绳,似乎想找什么痕迹。
  可惜什么也没有。不过这也没关系,他和她的牵扯今天已经足够多了。
  多到她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内,都能心满意足的生活着,度过这一日又一日枯燥。
  沉寂许久的宅院今天罕见的点亮了三个房间,紧挨着的两个先后熄灭。
  而最后,单独于一侧,景致精致的房间才慢吞吞熄灯。
  千鸟躺着,心想枫原万叶离她好近,让她忍不住想再远离一些以免她露出倾慕之色,可思来想去,又忍不住想靠近一些。
  毕竟,他们的每次见面也许都是最后一面。
  在胡思乱想中缓缓合上眼,千鸟睡梦中也噙着浅笑,将所有欢喜释放于梦里。
  翌日一早,庭院中木沢苍介正在挥刀练习,千鸟扶着柱子看了会儿,转身让仆从将他破了的衣服补好。
  随即又安排着路上的干粮、随身的钱财、打点货船的管事……
  傍晚二人就要走,虽然心中还是隐隐失落,但兄长说了下次会很快见面,所以千鸟在失落中也怀着期待。
  她力求事无巨细,只希望二人在旅程中不要太拮据。
  木沢苍介本来还说不用的,只是看着妹妹有些焦虑的眉眼,便默默收回了话。
  随后和枫原万叶小声倾诉:“唉,终究是我亏欠千鸟,本来守住祖宅经营生意这一切应该是我承担的。”
  “别这样多想,你总觉得亏欠,也违背了千鸟本身的意愿。与其愧疚,不如趁着还没走多陪陪她。”万叶安慰。
  “你说得对,走之前我还得见一面晴子,让她们保护好千鸟。”
  所以最后一整个白天,千鸟没有去花店,而是将所有时间都留给了自己的哥哥。
  直到傍晚将至,他们慢慢走到码头。
  天边残余的昏黄云彩似乎也在诉说着道别,两个少年已经上船,头顶白猫的少年一直在朝着千鸟挥手,千鸟也将手放在口边放大音量:“要保重自己,一路平安哥哥!”
  船将行驶,千鸟被人护在了安全的位置。浪花翻涌,看着逐渐滑出码头的船身,她不由自主跟着上前一步。
  高处传来木沢苍介清朗又豁达的回应:“放心吧!我们冬日再见!”
  千鸟笑了,在船离开段距离后她的目光才追随起那抹白发红衣背影。
  他会不会回头。
  千鸟在心中下注。
  手握拳按住心口,直到巨大船身整个囊括在视界之中,千鸟看见背对着她的身影动了动。
  枫叶红的眼眸无需多寻便和千鸟灰蓝色的眼眸对上,二人皆是一愣。
  随即枫原万叶轻轻笑开,温煦柔和的笑意如春风飘进千鸟心里。他唇瓣微动,不知是和身边的木沢苍介说话,还是在和岸边的千鸟道别。
  最后他缠着绷带的手抬起来对着千鸟挥了挥,千鸟心中便满胀喜悦。
  她低声轻轻回应:“再见。”
  请一定可以再见。
  第3章 雷鸣中
  ◎眼狩令,那兄长怎么办◎
  木沢苍介和枫原万叶的短暂回归就像是千鸟在春日雨夜睡下时做的一个梦。
  梦醒来后,生活一切恢复正轨,与先前毫无不同。
  海岛天气变换无常,偏近秋季时更是雨水充沛,三五不时便一场雨降下来。阳光稀缺,花圃中的植物们看着都无精打采。
  将花店交给了晴子等人维护,千鸟独自回家,坐在门边赏雨。
  她掌心正放着一张颇为陈旧的照片,一家四口笑得相同的灿烂,才刚会说话的千鸟坐在父亲怀里,一手牵着哥哥,一手牵着母亲。那种美满家庭的幸福感能够穿越时间穿透照片,令她现在看见心中还是涌起暖流。
  父亲、母亲在他们儿时依次离去。哥哥一个半大少年保护着她长大,等到她有了自保之力后,也送走了兄长去实现理想抱负。
  她好像一直在送离所有亲人,唯独自己永远留在了一隅之地,被封锁在这沉寂又了无生气的宅院。
  但是没关系,只要还有哥哥在身边,她留在祖屋就还有意义。
  武士家族的人不该永远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总有人需要在路上。但只要千鸟还在故乡,那么兄长无论何时回来,都会有温暖的家敞开大门欢迎他的回归。
  这就是木沢千鸟的期待、愿景和底线。
  雨势逐渐由蒙蒙细雨变大,落在鹅卵石小径上劈啪作响,千鸟盯着屋檐滴落的水珠走神。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她的自言自语很快被雨滴坠地的声音冲散。
  “在海上钓鱼,还是在山里漫步,说不定遇到了武艺高强的武士正在比斗,或者也在某个地方躲着雨和枫原大人闲聊……哥哥闲不下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衣服破了谁给他补呢……”
  她托着脸,枯燥的生活让她只能不断幻想着兄长外出游历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很多时候在她的幻想中不只有木沢苍介和枫原万叶,而还多了一个背着刀的少女背影——那是她。她不精通武艺,却略通医术,在二人中不算拖累,跟在他们身边一齐踏山川,游各国,遇形形色色的人,品世间人生百味。
  好像幻想过了,她也就真的体会过了。那么到了第二天,心中那一点点遗憾也消散,能继续独自在故乡扎根。
  像是为了应这场阴雨的景,木屐踏地的清脆声从院外传来。晴子面露忧虑,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眼狩令?”千鸟听见这个词不禁抓皱裙摆坐直,“什么意思?”
  晴子将一张信纸递给她,上面写了新令具体内容。千鸟接过一字一句细看下来,心中掀起骇然大浪。
  “听说稻妻城内已经有很多人的神之眼被收缴了,幕府军沿着稻妻城为中心辐射,各地也都开始执行眼狩令。只是我们与主岛之间有一片海雾的阻拦,消息传来得比较慢。别的人无所谓,但苍介少爷行走在外少有消息传来,我担心的是他。”
  千鸟想的也是木沢苍介。
  幼时被欺,以至于长大后木沢苍介是个自由恣意,坚定自我,忍不了压迫的性子。
  神之眼是他在年幼时迅速成长那段时间找到了自身理想而诞生的,对他而言和千鸟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样重要。他怎么可能将神之眼拱手相交!
  木沢千鸟脸色苍白了一瞬,跌坐在地,慌乱的表情在面上闪过,随即在看见晴子的忧虑时又很快掩藏起来。
  千鸟努力镇静:“那日的货船是往璃月方向走的,兄长如今未必在稻妻内。你让人时刻注意着码头和稻妻城内的动静,如果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还有……我写一封信,你带着人递给社奉行家的神里小姐。”
  信纸洁白,想起那个交情并不算深厚的白鹭公主,千鸟笔尖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墨汁成型,由不得思索,她开始书写信件,将一个不算困扰的请求藏进信封。
  晴子很快就把事情妥帖的办了下去,等人走完,千鸟站在宽敞的卧室中,只觉得秋风寒雨灌入其中,她深处潮湿与萧瑟,找不到出路。
  木沢苍介游历在外捉摸不定方位,千鸟即便写了信也不知该寄向何方。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心中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千鸟不愿承认,只能将原因推脱给始终不见清朗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