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这一夜,江都的两家养蚕大户,和一家前朝退仕的重臣府邸,经历了莫名血洗。
  悄无声息中,每家只死了几个男人。
  死状十分利落,以至于他们有些人卧榻旁的女人都没被惊醒。
  夜鸢几乎没动上手。
  他负责敲晕府里的护卫,守在外面看他一刀不漏,刀刀放血,像阴使罗刹一样所到之处一片血雨。
  夜鸢:“……”
  主子到底是主子。
  牛大发了,改天必须跟夜枭那小子说下,他一晚上扫荡金怀远两条狗腿的战绩,实在不值一提。
  贺琛甚至还借用人家书房,笃悠悠把搜到的几样证据悉数看了一遍。
  挑要紧信息写下来后,绑在糖宝脚踝的铜环里:“去。”
  剩下的则丢给夜鸢,言简意赅:“收拾好。我回了。”
  “是,主子!”
  一路疾驰回金安,恰恰五更天时分,天边已经隐隐露出鱼肚白。
  借着朦胧的天色,他飞快翻身从房檐跃下,单手推开窗户。
  和厢房里的人对视瞬间,他顿在原地,双眼危险地眯起。
  屋里的梁图安慌了一瞬,手里散发辛香味的油纸包“啪”一下掉下来。
  为了避开那只大鹅,他小心翼翼不发出动静,在灶房找了半夜也没找到什么“锅底”。
  但想着那一两银子,他不舍得就这么空着手走,又摸进这户人家的厢房。
  终于闻到那大娘说的带香香味儿的东西,刚拿起来还没拿稳,结果撞上同行。
  “你谁?来干嘛?”他压着嗓子问。
  贺琛已看清对方身形,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
  他从窗口轻轻落下,以对方看不清动作的速度逼近,冷漠地一把扼住其脆弱的脖子。
  随着那只手动作,浓重的血腥味冲进梁图安鼻子里。
  恐惧油然而生,让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坚持,立刻土崩瓦解。
  “饶了我,饶了我……”
  声音从喉管中挤出来,他想起发着烧还等银子请郎中抓药的弟弟,两行热泪涌出来,求饶道,“这锅底我不要了,银子我也不挣了,都让给你,求你放了我……”
  然而,这浑身浴血的男人手上的劲毫无松动迹象,一动不动像铁索一样箍着他的脖子,梁图安放弃商量,绝望地挣扎起来。
  啪一声,他往后一退,踩烂了脚边的一口陶锅。
  院子里,站着睡觉的小白,噌一下脑袋迅速从温暖的胳肢窝里拔出来,探了探方向,一双小眼睛锁定住厢房。
  它甩开两只脚掌,哒哒哒冲上门前,亮出嗓子“嘎——”叫起来。
  宁静的夜色中,异样响亮的叫声像撕裂安静的利刃。
  梁图安瞪大了眼睛,浑身冰冷,脑子嗡嗡的回响一片。
  正房里,霍娇眼睛瞬间睁开。
  她半撑着坐起飞快四下扫了一圈,屋内还暗暗的,窗口的帘子透一点点白。
  她搬开林巧搭上来的一条腿,看了眼大床上,师父还睡得正香。
  于是小心翼翼地跳下床,抓了棉袄一套就冲出去。
  正要训斥大鹅太吵,她听见门里接二连三的碎裂声。
  不对劲!
  霍娇大着胆子上前,贴在门上一听。
  不得了了,里面居然有人声!
  她想也没想,一脚踢开。
  月华如练洒下,无差别地照着小院的角角落落,洞开的厢房门内,扭打着的两个人像凝固了一样。
  “救命啊!”霍娇尖声大叫起来。
  大鹅伴着这道尖叫声,摆着屁股“嘎嘎”助威。
  窸窸窣窣声开始不断,人声走动声接连响动。
  霍娇喊声炸起了街坊四邻,林巧和莫玲珑也醒了过来。
  “姑娘,你醒了吗?”
  莫玲珑睁开眼:“是霍娇的声音吗?”
  “是的!”林巧套好棉衣,把自家姑娘的衣服拿过来,“我先出去看看。”
  “一起。”她飞快套上,跟林巧一起推门出去。
  厢房里,霍娇已经上了手,一把拉过那半夜入户的小子,痛打了几个巴掌:“好啊,居然敢来我们家偷东西!你丫的,还把我们家的人打出血来了?!”
  莫玲珑冲到门前,看到的场景让她心猛地一沉。
  只见厢房一地狼藉,杜琛脸色发白躺在地上,身下还隐有血迹。
  这里放着开业要用的锅碗瓢盆,还有那两大盘切成小份的牛油底料。
  若是毁于一旦,还得重新熬过——材料得等肉铺李掌柜过两日送过来不提,那辣椒可没多少了!
  她冷声说:“林巧,点灯!”
  “是!”
  林巧去灶房拿了盏油灯,点亮了举过来,只见自家姑娘的心血,那些切成了块包着油纸的底料散落在地上,接着认出了被霍娇死死按在墙上的,正是那个先前欺负小胖的孩子,心里又急又后怕:“是你这个坏东西!”
  她扭头看向莫玲珑,“姑娘,怎么办?”
  “先把杜琛扶起来,看他怎么样,等天亮了报官。”
  她已经冷静下来。
  这小贼总不会是来偷吃食的,看来,她可能碍了一些人的眼。
  “好!”
  后院门笃笃敲响,胖婶的声音隔着门透过来:“玲珑,怎么了?”
  “灯给我,你去开门。”
  她提起裙摆,走到男人身旁。
  杜琛仰躺在地面上,脸色发白,身上穿着黑色衣服有些眼生,但此时顾不上这种细节,血腥味浓重,似是伤得很重。
  一时间心里有些复杂。
  存那些底料酱块的时候,她多生了个心眼,没放在灶房。
  没想到给他招来这场祸。
  “你还好吗?”她问。
  男人伸出沾有血迹的手,颤抖着伸向自己胸口,要去掏纸笔。
  莫玲珑伸手按住他的手:“你先别动,等会儿把你安顿到床上你再慢慢写。”
  男人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收回手按在胸口,仿佛那里很疼。
  被锁喉的梁图安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场景——
  刚才还骁勇得能单手轻松扼住自己的男人,此刻一副孱弱病秧子模样。
  连他衣裳都没碰到,他在演什么受伤啊?!
  “我……”他奋力挣脱霍娇的钳制,“不是……”
  胖婶带着两个儿子奔进来,门口还有几个街坊探头探脑,都一脸睡眼朦胧。
  莫玲珑迎上前:“婶娘!吵到你们了。”
  “别怕,遭贼了是吗?”胖婶扫了一眼,见毛贼已被捉住,拍拍胸口,“我刚听着吓了一跳。还好还好,还好你年前雇了人在,要不然就你们三个姑娘家可怎么办哟!”
  “是,万幸。”
  张闯略有局促上前:“莫小妹,贼已捉住,你打算如何?若要跑腿帮忙,勿要客气!”
  人一多,莫玲珑心里略定,福了福说:“张闯哥,那我就不客气了,等天亮了劳烦你替我去报个官,现在……”
  她看向厢房内横卧在地上的男人,“麻烦你搭把手,帮我把他移到床上去。”
  “我来我来,我有的是力气!”小胖搭着兄长一起进去。
  男人看着瘦,但个子很高。
  兄弟俩一头一脚居然还抱不起来。
  “我来。”莫玲珑上前托住男人的腰腹,提醒道,“小心别踩到地上的印子了,官差可能要看现场。”
  “放心吧,玲珑姐,我晓得。”
  三人合力将男人安置好,小胖松开手抬头一看,看到了梁图安。
  他唬了一跳,“咋又是你?!没吃的就要偷吗?”
  梁图安闭上眼。
  真希望自己当场死了算了,张了张嘴最后努力:“不是我——”
  “你给我闭嘴!”霍娇手上用力,掐得他脸色发白,“等着去跟官爷说吧!气死了气死了,上次就该把你痛揍一顿的!居然敢来偷我们家?不把你揍个稀巴烂我叫你爷爷!”
  莫家后院这番动静不小,贴隔壁的卢家此时也都醒了。
  卢掌柜侧耳停了一会儿,摸黑点上灯:“隔壁是咋的了?好像隔壁遭了偷儿?”
  此时心事重重,一晚上都没睡好的卢大娘没吭声。
  “我去看看去。这偷儿这次偷她家的,下次就敢偷我们家的。”卢掌柜披上衣服下床。
  “凑什么热闹,别去了!
  ”
  她心跳的厉害,说出的话也带着颤。
  其实她一直竖起耳朵听着。
  那死孩子答应她初五之前办好这事,这天夜里她没好好睡,一直在等天亮。
  听到鹅叫她就知道不妙,再等听到“报官”两个字时,已经控制不住满脑袋乱想。
  不会把她拱出去吧?
  应该不敢的,死孩子已经收了她银子。
  再说她知道他们哥俩住哪里,真要报了官,他为了那病弟弟也不敢供她出去。
  卢掌柜还是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