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袁佩佳揶揄道:“喂,你要下去就快点下,我还可还等着去吃韩老夫人说招待我吃的甜汤!”
  “你再多话就滚下去!”
  “别啊,好不容易我爹不管我,今儿答应我留宿城里,我可不得好好享受你的马车?”
  袁佩佳美美往后一靠,哼哼道,“谁都不知道吧,韩老夫人疼金孙,韩公子的马车,可比韩山长的奢华多了!”
  “等会儿停远些。”韩元摸了摸袖袋中的荷包起身,交代前面的侍从。
  侍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是,公子。”
  “哎,停远点是什么意思?你在心虚什么?”袁佩佳不满地喊。
  韩元淡淡给了个“再说一个字就滚”的眼神,踏着踏板从马车上下去。
  石板路上雪落无痕,他步履缓缓,终于在那三个姑娘快拐弯时赶上。
  “莫娘子留步。”
  莫玲珑闻言转身,见是韩元,微微颔首致意:“韩郎君怎么在这里?”
  “刚好路过,某来给莫娘子送银子。”韩元张开手掌,替她挡住将要落在额发上的雪花。
  霍娇见状掏出帕子要上前,被林巧一把拉开。
  小姑娘不解地回头瞪视,林巧给了个无奈的表情,佯装仰头看雪,把人拉走。
  莫玲珑微微侧身,让开半步,摆手一请:“那去铺子吧。”
  韩元收回手,在袖笼里握紧成拳:“好。”
  推门进去,屋子里还有淡淡的石灰粉和桐油的气味,上回来看起来还乱糟糟的样子,这会儿已经翻天覆地。
  小小的开间门面里,桌椅呈两排整整齐齐。
  跟很多饭馆爱用猪肝色的桌椅和地面不同,这间铺子的桌椅露出木料本身的纹理和质地,颜色也是淡淡的米色,配上白墙透着分外清爽的感觉。
  前门的细格窗棂上,糊着能透纹理的明瓦纸,清净又雅致。
  他一抬眼,看到一块蒙着红绸的牌匾架在账台上。
  韩元视线微凝,唇角一抿:“这是新的铺子招牌吗?”
  “对,等年后开张再挂。”正在前方带路的莫玲珑未回头,“林巧,倒壶茶来。”
  她把韩元带到楼上的雅间,点起碳炉。
  暖意徐徐散开,林巧把茶送来,莫玲珑接过她自己的专用茶杯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这么冷的天就是要守着火炉才舒服啊,辛苦韩郎君特地跑一趟。”
  “无妨。”韩元敛下眉,终于还是问,“莫娘子这个招牌是请的何人笔墨?”
  莫玲珑看他一眼,有些了然哪里觉得怪怪,解释道:“是我自己写的。虽然我的字比不上韩郎君,但毕竟是我自己写的,意义不同。”
  原来如此。
  韩元攥紧的拳头松开,从袖袋中掏出荷包,从桌上平平推过去:“这是方大娘结与莫娘子的银两,清点一下吧。另外,昨日书院的年夜饭,卤味和焖肉广受好评,仆妇说连盘盏都很好洗,舔得差不多干净了。”
  “噗嗤”一声,一旁的林巧没忍住笑。
  莫玲珑也莞尔:“那就好。”
  她将荷包递给林巧,“点好,然后记账。”
  “是,姑娘。”
  楼下霍娇大声喊:“
  师父,李婶送的新鲜牛肉,今晚我们吃锅子吗?”
  林巧快步下楼:“馋死你得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渐远,见莫玲珑要起身,韩元也只能跟着起身,从另一边袖袋取出个黄底的符递过去:“莫记新铺开张,某也没什么好送,替娘子请了一道云昙寺住持亲笔的如意符。愿莫娘子平安如意。”
  “哔啵”一声,碳炉爆出一朵火星。
  看着他手里的符,莫玲珑面露诧异:“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摆手后退一步。
  胖婶替她求的开运符是批量印制的,尚且需要凌晨去排队,请到住持亲笔,这何止是贵重可言?
  韩元露出笑来:“对旁人而言可能难得,但云昙寺住持同某的祖母有旧交,求一张符便如请几个字而已,且这符文是特特为莫娘子求的,我拿回去也无处可用。”
  他指着符上一处文字,她仔细辨认,里面果然暗含了“莫玲珑”三个字。
  这真是,比她那碗熏鱼还要无法拒绝的礼物。
  莫玲珑郑重向他行礼:“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过韩郎君。”
  “无需感谢,若要谢也该是某。”韩元在脑中回想袁佩佳平时如何揶揄,模仿着说,“代书院上下百余师生,谢莫娘子焖肉和卤味救我们的年夜饭。”
  “言重了。”她礼貌地笑笑。
  即使很想多留片刻,但又怕旁人嚼她舌根,韩元心里有个小人在说,你该回去了。
  他收回落在她发顶的视线,想了一想还是问:“新铺何时开业?”
  “初八。”
  “好。”韩元默默记下,终于抬手一揖,“那,某就告辞了。”
  一前一后下楼,莫玲珑叫住他:“韩郎君,稍等。”
  然后转身让林巧拿来个提篮,将准备好年夜饭吃的凉菜选了两样出来装碟。
  “这有两样刚做好的凉菜,放着不怕坏,也可以当零嘴先吃。”
  她指着碟子说,“这一道叫茶韵熏鱼,另一道是香酥鸭,希望能合韩郎君的口味。”
  熏鱼是金安常见的凉菜,一般都有卤汁泡着。
  但莫玲珑这款做得更为干香,酱色均匀又红润,甚至呈现半透的质地,闻之有淡淡的茶熏香气。
  对于爱茶的他来说,闻之狂喜。
  另一道香酥鸭,也不知她如何做的,鸭皮呈现诱人的色泽,内里油脂尽褪,变成薄薄一层附在肉层上,看起来松脆可口。
  韩家的年夜饭考究而传统,每年都有一大桌,鸡鸭鱼肉四款都是大开大合的全鸡全鸭全鱼和整蹄。
  一顿饭吃下来,常常不知吃了什么。
  “我喜欢。”韩元看着两道菜说。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哎哟,你咋又吃上独食了?”
  袁佩佳唇角挂着笑,倚在门口,“我说等你半天,原来是在铺子里讨食!”
  韩元握紧了递过来的提篮把手,绷着脸:“回去了。”
  “别啊,我才刚来。”袁佩佳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扭头对莫玲珑说,“某特意过来多嘴一句,听闻上京已乱,莫娘子家中都是女子,要注意门户安全。”
  霍娇和林巧相视一眼。
  “怎么个乱法?”莫玲珑心里一跳。
  顿时担忧起身处上京的何芷母女俩,还有不知是否脱身的贺琛。
  袁佩佳摇摇头:“具体的不好说,但你们都是姑娘家……这段日子莫要落单出行就是了。”
  “尚不确定的事莫要乱说!莫娘子无需过分担心,若有事可来我家递个话,帮衬一二总可以做到。”韩元见她脸色有变,不由自主带上安抚的语气,“那,我们回了。”
  待走出铺子门前的街口,马车已停在那里,侍从双手被绑在前头,委屈巴巴:“公子……”
  “上车。”
  “你这人……”后者摇摇头,捏着嗓子说,“我喜欢……哎呀妈呀,老太太估计得有十好几年没听到你说这三个字了吧!”
  韩元抿着唇冷眼看他。
  “你刚刚鬼鬼祟祟送了什么东西给人家?说来听听,我替你把把脉,看你有没有戏!”
  韩元:“……”
  袁佩佳嗤笑:“就你这点儿道行,寡了这么多年稍有点儿异样被我看出来,很稀奇吗?”
  韩元冷声:“慎言!莫要污了人家闺誉。”
  “啧啧啧——你就这点死人样不好,男未娶女未嫁的,这叫佳话懂不懂?书都读到狗脑子里去了!”
  袁佩佳见他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说不动,转而看向他抱在怀里的提篮,抬了抬下巴,“什么好吃的?”
  “与你无关。”
  袁佩佳往后一靠,吊儿郎当地伸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我就告诉老夫人,这啊,可是您心尖尖上的金孙,给您找的孙媳亲手……”
  “闭嘴!”韩元喝道,“她对我并无甚特别,你千万莫要给她添麻烦!”
  袁佩佳愣住。
  两人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几息后,他伸手在韩元肩上拍了拍,唏嘘道:“你完了,这下真是栽进去了。”
  他换上正经的表情,“其实你哪怕还未功名加身,就凭你家老太太是先太后近身女官这样的身份家世,直接去提不就行了?”
  韩元久久沉默。
  在袁佩佳快要以为自己摸了老虎屁股,这下要糟时,他才开口:“总要她心甘情愿。”
  袁佩佳目瞪口呆,半天才出声:“你他娘的,还是个情种!”
  铺子里,林巧小心翼翼双手捧着那道符,跟上次胖婶送来的符纸一起,收进莫玲珑房里的柜子里。
  霍娇:“巧姐,这东西很金贵吗?”
  “这不是贵,是宝贝!这可是住持亲手写的符,还是特地写给咱们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