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啦,你这伤莫要碰水,过两日就淡了。姑娘教的你可记住了?别怕,但也要告诉你爹娘,记得了?”
  “嗯,我记得了。”小胖脸上终于放晴,“那我回家去。”
  孩子熟门熟路地打开铺子后门,准备借莫家的后院偷偷溜回自家院子,忽地听见一记嘹亮的“嘎——”,随即屁股肉最厚的位置钝钝一痛。
  他嗷一嗓子吓出哭音:“啥,啥在叨我屁股?!巧姐你快帮我瞧瞧啊!”
  林巧哭笑不得,上前驱赶小白:“没来得及叫住你,霍娇养了只护院的鹅,以后记住别随便往后院跑了,现在行了,你快点。”
  倒霉孩子护着屁屁一路狂奔。
  一边跑一边想,那为啥刚才玲珑姐和那个书院的人,没被啄啊?
  小小的孩子哪里懂得,一只十岁的大鹅,在富贵肉铺看尽人间沧桑,早已深谙生存哲学——这家里,谁都能得罪,唯独不能得罪东家。
  它如今看到莫玲珑都装得跟只鸭子似的,安静,温驯,又哪里会露出鹅的凶性?
  厢房里,韩元研好了墨,听完莫玲珑的古怪需求,略一思忖想明白了,诧异道:
  “莫娘子的意思是,数字我仅需按序写出,届时刻成模子,在木板上排列即可?而菜单同样道理,日日可以更新?”
  “没错。”莫玲珑露出笑意。
  到底是高材生,她这个想法跟姜师傅沟通的时候,费了好些口舌,连说带比划,才叫他明白自己的想法。
  韩元敛眉,也微微一笑:“那某定要好好写,这才不辜负莫娘子请木匠将这些字镂刻出来的用心。”
  说着,他将纸铺开,沉着运笔,将莫玲珑说的几样菜挥毫写下。
  用心之处,比给上京的国子监祭酒写信还要认真。
  莫玲珑看着笔画在宣纸上舒展,脑中想象自己的活动菜单挂起来,效果一定很好。
  “莫娘子是正在做书院的那份红焖酥肉吗?”
  冷不丁地,韩元出声打断她的想象。
  “是。”
  李掌柜分了两批送肉过来,她先做了散客和街坊邻居预定的数量,足足慢炖一天,今日才开始做书院的25份,正好能赶在腊月二十七当日送。
  “某二十七去书院,可以顺道过来取肉,莫娘子不用辛苦再跑一趟,且,铺子也得准备过年吧?”
  莫玲珑:?
  她还是头一次听韩元说这么多话。
  盛情难却,但她依然推辞:“多谢韩郎君。但铺子还需跟方大娘对账,琐碎之处很多……”
  韩元摆手:“无妨。袁兄可以替方大娘与莫娘子定下契约,自然也可替你对账。”
  再次拒绝未免无理,莫玲珑微忖后福了福:“那多谢韩郎君跟袁郎君帮衬,玲珑这边谢过。”
  “无需多谢。”
  韩元视线落在她顿首时的发顶,一揖后告辞。
  大安朝男女教防并不苛刻,尤其她身为商户。
  但他不想她名声为他所累,不好多留店内。
  送走韩元后,莫玲珑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翻遍原主的记忆,都没有跟这位韩郎君的丝毫交情。
  一次两次的伸手相帮,已经越过了她的安全线。
  “林巧,这位韩郎君跟陆如冈有什么私交吗?”
  林巧一愣:“姑娘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片刻后,她忽然想起来那个梅鹤双杰的名头,“不过我想起来这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有一次,我替姑娘去给陆郎君……哦,陆如冈送伞,听见他跟另一个人站在山门前说,韩元才华不在诗文上,要是碰到喜欢研讨治国策论的明君,他的成就必然要高过我。但如今嘛……谁都知道当今皇上好文采,那陆某还是略胜一筹。”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林巧记性好,虽然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但硬是把原话给记下来了。
  意思是,两人心底应该对彼此都瞧不上。
  都说文人相轻,大概就是,表面对“梅鹤双杰”这个说法笑嘻嘻,但心底里,对彼此不嘻嘻的意思吧。
  “意思是,他自己只会无病呻吟,嫉妒人家言之有物。好林巧,记得真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人没有无来由的好意。
  所以这样看来,韩元应该没什么恶意。
  她又看他写的字。
  都说字如其人,这手字这样锋芒毕露,其人大概也不是什么心口不一的主。
  “你辛苦跑一趟,把这幅字给姜师傅送过去,该怎么做他已经清楚了。”
  “好咧。”
  铺子装修已经收尾,昨天匠人们帮着把上下两层的垃圾都清理干净。
  这不是他们份内的工作,所以结完尾款后,她给每个匠人都送了一块焖肉当作谢礼。
  如今只剩姜师傅还有一点活——答应她的活动菜单还在打,正在等这幅字。
  林巧领了活,马不停蹄地送去四方街后头的一条巷子,交给姜师傅。
  “哟,这幅字不错。”姜师傅看到字点评道,转身清理桌子上的工具,拿了纸先仔细拓下来,“行了,保准年前给莫娘子送去。”
  屋里的匠人娘子听见声音,骂道:“家里的活不搭手,这年你是不想过了是吧?!”
  林巧顿时有些尴尬。
  走也不是,留下来却又觉说什么都不合适。
  姜师傅却笑呵呵:“那焖肉好吃吗?”
  “好吃啊!关焖肉什么事嘛?”
  “喏,这块板子就是送咱焖肉的莫娘子店里的活计,就这一小块了,你担待担待嘛。”姜师傅笑得憨厚,没有丝毫不耐。
  匠人娘子声音顿时一软,但依然抢白:“你怎不早说?!”
  便见从里面
  出来个面容清丽的利落女子,端了杯热茶出来,笑容亲和:“姑娘放心,铺子的活计我家的一定好好做!哎呀,玲珑记什么时候开张?可看过黄历?”
  前后的热情判若两人。
  林巧惊讶她知道铺子的新名字,接过热茶,笑着说:“我家姑娘说年初八开业,大家方便的,就是好日子!”
  “说得好!那我们到时来捧场,我可太喜欢你家铺子的焖肉了!”
  姜夫人说话的时候,姜师傅一直笑眯眯看着她。
  林巧看着这画面,忽的有些懂了自家姑娘说的,不要随便嫁人,除非那个人连看你闹也微笑那句话。
  她愈发热情邀请:“那你们要来啊!”
  “一定一定!”
  腊月二十七这天,铺子后院已经洒扫一新。
  重新请姜师傅打磨过的院门,刷了新漆,莫玲珑描了个简笔画的大鹅,也一并刻在院门上,门边另挂了一副木头牌子,上书:内有凶禽出没!
  铺子前后院都贴了对联。
  前门那副是胖婶送来的。
  她家张闯年年都替街坊邻居写春联,今年送来的格外吉祥:福满门楼喜迎春,家和事和乐融融。
  后院门口贴的,却是莫玲珑自己写的对联:
  鹅肥屋润,布衣菜饭。
  横批:灶上生春。
  字不好看,但日子是自己的嘛!
  成衣铺子紧赶慢赶送来莫玲珑定的新衣——
  买得太赶了,霍娇身上那套是铺子的存货,尺码有些大。
  针线活莫玲珑真不行,雌鹰一般的霍娇就更不会,只能央了林巧改制。
  “叫声好听的,才给你改!”林巧难得可以为难小丫头,摆足姿态。
  霍娇喜欢自己簇新的红色织锦缎棉袄,急得讨饶:“……巧姐……你,你人好!”
  “不够好听。”
  “巧!姐!”
  “……”
  连新成员白糖都有一条毛围脖。
  跟霍娇那件同样料子的红色的织锦缎垫了一层新棉花,周围密密地缝上一圈灰兔毛,系在雪白修长的脖颈上,平添矜贵,连巡逻小院时摇摆的步子都透出几分高雅。
  霍娇在灶上烧了锅热水,兑温后,准备在院子里给白糖洗热水澡。
  可大鹅一见冒着热气儿的大盆,吓得满院狂奔,嘎嘎大叫。
  林巧笑出眼泪:“娇宝,你知不知道杀扁毛畜生都得准备一大锅热水?”
  白糖在肉铺这么多年,怕是一看到大盆的热水,就怕要炖了自己吧。
  “知道啊,可是这又不是热水!”霍娇叉腰,用蛮力抱住怕死的大鹅,往水里摁,“过年都得洗香香,它要是臭臭的,不是白白糟蹋了师父给它买的年衣嘛!”
  “嘎——”鹅掌接触到温温的水后,惊叫声戛然而止。
  似乎为了化解尴尬,白糖缓缓收声,拧了个别扭的姿势,低头啄自己雪白的羽翼。
  “这鹅大概成精了!”林巧震惊。
  “成精了我也得给它洗!”
  说到年衣,她摸着身上又厚又暖的新衣,心里难免感慨。
  去年过年的时候,自家姑娘还什么都不懂,连过年需买新衣,都是陆如冈提了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