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知我为何让太监偏偏挑她在京兆府卖馒头的时候,去赏米面吗?”常月早已收起刚才看猛男舞时的轻佻。
  梅姑姑一滞:“公主是想替皇上……”她自然而然掐了话。
  “对。”常月赞赏地看她一眼,“她做这平价馒头,即便是为了打响名声,也存了善心的。我给她赏点东西,自有百姓交口相传,也替皇兄消解些压力。”
  “而且你不觉得,她一介平明能提早囤粮,这份眼光胆识实在不俗吗?我有预感,她将来说不定有大造化。”
  “公主圣明。”
  莫玲珑也对自己拿到的东西很意外。
  其实当时,她已经捏住袖囊里的金簪。
  如果常月没讽刺她轻贱那个诺的话,她可能已经拿了出来。
  皇家的人正话非要反着说,好在当时她听出意思来,应变还算快。
  还好,有惊无险。
  莫玲珑回到东四巷,直接拎着提篮去同福客栈。
  阿竹看到这个富丽堂皇,雕饰极尽考究的提篮,待看清上面黄绫封签上的字和印后,扑通一声给她跪下,本来收干了的双眼又一下子盈满,语无伦次地说:“莫娘子,这……这怎么使得?!”
  “快别哭了,你随我回茶楼去拿点吃的,趁天还亮送一顿进去。”
  阿竹擦干眼泪,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是!”
  茶楼的生意也接近尾声,莫玲珑去厨房装了两碟包子,又从日日煨着的瓦煲里舀了一罐鸡汤,飞快地汆烫了一把青菜,用猪油炸香蒜米和虾米,刺啦一声滚在酱油上,顿时香气扑鼻。
  这么一餐不算多丰盛,但能让他吃饱,补充点营养。
  “他爱吃面条,今天来不及准备,只能用包子将就,明天我给他做鸡汤面试试。”
  莫玲珑还记得自己在船上做的饭,贺琛似乎不挑食,每次一大碗都吃得很干净。
  “没事,你做的,主子都吃。”
  阿竹又有些想哭,但这次是激动的。
  好像雪夜里走了太久的黑路,茫然中看到不远的木屋透出可亲灯火,即便这灯火不能依偎,也让人觉得踏实。
  有了带有公主印鉴的提篮,这次的饭总算是送了进去。
  狱卒不敢克扣,一直送到最里面的牢房里。
  贺琛在诏狱已经住了三天。
  这里暗无天日,他只能从隔壁牢房定时的审讯,和狱卒的换班推测出流逝的时间。
  他受了些罪,但能承受。
  就像他所估计的那样,金怀远动作很快,狱中给他上刑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也几乎能同步推演出外面狗咬狗的局面,一定是……精彩极了。
  隔着一方小小孔洞,外面墙上用以照明的火把稀薄地透进来,在他眼底跃动疯狂。
  “逆贼,吃饭!”
  一声喝骂打断他的思考。
  贺琛转过头去,见那方孔洞里呈过来以个托盘,里面包点和汤羹俱全。
  金怀远手伸得够长,也不怕司礼监剁了他。
  贺琛这么想着,冷漠地说:“我怕里面有毒。”
  虽然这么说,但他很清楚,眼下自己牵动着皇帝、司礼监,和金怀远的视线。
  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没人敢在他吃食上动手脚。
  “老子倒是想下毒!快点!”狱卒不甚耐烦地催促。
  贺琛慢吞吞起身,锁链在他动作间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防备地接过托盘,借着孔洞的幽光看清上面的东西时,一时怔愣。
  先看到包子,一共10个包子,每个都小小的,其中一半开了口,露出湿润喷香的馅料,另一半的包子油汤沁染了皮子,甚至能叫人看到里面切碎的香蕈粒。
  接着才看到油光碧绿的青菜和清淡的,泛着鲜鸡特有香味的汤水。
  这种备菜的方式,令他莫名熟悉。
  “谁送来的?”
  狱卒被这透着冷厉的声音摄住,一时竟有些气短:“除了你那小厮,还能有谁?!快点吃,老子要下值!”
  诏狱的托盘不太干净,但他的手更脏,贺琛端起汤罐喝了一口。
  熟悉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温热的鸡汤抚慰了他空乏而疲累的脾胃,一寸寸熨帖到末梢。
  是莫娘子。
  她炖的鸡汤才是这个味道。
  鸡味交织香蕈的鲜浓,但汤色清淡如水,表面只留点点金黄鸡油,缀一点点香葱。
  阿竹怎的麻烦人家炖汤?
  她的案子结了吗?
  一边想着,鸡汤只剩一个底儿在罐里。
  他捉起筷子在残汤里涮了涮,夹起个包子。
  一口咬下,肥瘦相间的肉裹着松软的外皮,入口化渣,毫
  不费力吃了五个后,贺琛终于感觉到腹中有了底,放慢速度将浸透了香蒜的青菜细细咀嚼,最后以两个鸡肉包收尾。
  吃饱的感觉已经久违,贺琛十分生疏地背靠着牢房的墙壁享受这罕有的片刻。
  但这份安宁很快被打破。
  一串脚步声渐渐逼近,在深邃的牢房里发出阵阵回响。
  狱卒打开牢房门,让到一边,沈译之出现在门口。
  贺琛动作飞快地把印有荷风茶楼字样的碟子藏到稻草下。
  沈府尹熟练地在人手里塞了点银子:“差爷喝点茶,给我一刻钟。”
  狱卒颠了颠分量,语气稍缓:“到时候别磨磨叽叽啊!咱也为难。”
  “是是是。”
  沈译之一身黑色常服,几乎融合在过道深处的阴影里。
  进了门后,迅速收起脸上程式化的笑容,疾步走到贺琛面前蹲下,上下扫视了一番,确认他只受了皮外伤后,压低了声:“你到底是咋回事?!你说你去查案就查案,非要揪着那个锦衣卫千户算什么?”
  “职责所在。”
  诏狱深深,贺琛所在的牢房,是最深处的一间,四处皆无人。
  沈译之急躁:“你不知道锦衣卫原本已经投了老师吗?你这么一逼,人家转投司礼监,你瞧你弄得!”
  “职责所在。”贺琛再次淡淡地说
  沈译之气急:“就因为你这狗屁职责所在,打乱老师所有的布置,现在司礼监稳压内阁一头,你知道人家现在攀咬你什么吗?说你跟前朝余孽有牵扯,因为你,他们断了锦衣卫和东厂搜寻余孽的线索!”
  贺琛唇角弯了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他当然知道。
  这还是他有意引导锦衣卫这么向上告状的,否则怎么会捉他进诏狱?
  见他冥顽不灵,沈译之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老师为了你,跟司礼监撕破脸,暴露了多少埋在朝里的钉子吗?”
  这样吗?
  那真的好极了。
  “你听我的,接下去什么都别签,老师在想办法了!”沈译之见他不给回应,心都凉了,最后努力一把,“你有什么话要让我带出去的?”
  贺琛转过脸看着他,面无表情:“那就麻烦沈府尹,给我侍从带句话,让他把甜鸟找到。”
  沈译之自然不会将一句如此寻常的话放在心上,应下后正要站起,忽然注意到他身侧的托盘。
  饭菜都已经吃完,但残留的肉香十分诱人,不可能是狱里的伙食。
  他抬眉,敏感地问:“谁给你送过饭?”
  第30章
  贺琛眨了下幽深的黑眸,缓缓勾起唇角:“如果我说是司礼监送来的,你信吗?”
  “我再管你我就是狗!”沈译之气急败坏,但忍了忍还是把话带到,“老师问,你可有什么话跟他说?”
  沉默片刻。
  贺琛黑眸看向他,在幽暗的灯火下叫人捉摸不透其中的情绪,他淡淡道:“无。”
  “你……”沈译之无言以对,一撩袍角走了。
  想到威严的恩师几日之间头发白了一半,在期待他带回关于这家伙的只言片语,心里就跟堵住了一般。
  他的身后,贺琛缓缓收起嘴角,眼底掠过一丝残忍暴戾。
  不知过了多久,狱卒粗暴敲门:“托盘餐碟拿出来!”
  贺琛抽出稻草下的起身交还给狱卒,从那方孔洞中,见狱卒骂骂咧咧地收到一个颇为奢华的提篮里。
  “那提篮是谁的?为何餐碟可以回收?”他隔着门厉声问。
  因巡按的职责,他经常下各府牢房,重刑犯即便允许探视送饭,为免麻烦,那些餐碗一般都做砸碎处理。
  断不会让家属收回。
  堂堂北镇抚司掌管之下的诏狱,竟然允许餐盘回收?
  狱卒烦躁,但手底下动作不敢粗暴:“老子想收吗?你小子来头大啊,都用这种御赐之物送餐了,咱敢不收?”
  “御赐之物?”他看不到东西。
  狱卒啐了一口:“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呸,最烦你们这种有背景的犯人了!”
  脚步声远后,贺琛闭眼沉思。
  阿竹为何有御赐之物?
  饭是莫娘子做的,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从诏狱出来,阿竹收到了贺琛让他召唤糖宝的信儿,一路抱着提篮,小心警惕地回到东四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