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交出高分答卷。迎来正循环。
  那个东西,比爱还好。
  从里到外被看见了。
  她前段时间回彭城,兰姨身体不太好,但还是关上房门,不敢让兰琼梅听到,问了她结婚的事,很痛心很无奈。
  ——他这样不对。也不是冲动,只想着把你抓到手里,那一刻,他就只想到自己了。你懂吗?真真,他对你好,我相信。但是好多久,全凭他良心呀。
  她听得出兰姨的话外之音,如果不是还借着人家钱,‘精于算计’这几个字都要到嘴边了。
  周颂南。
  她在心里咀嚼他的名字。
  想念,当然有;困惑,也很多。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周颂南换了衣服,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里是她房间。今天活动开始前,她提前开好的,本来今天打算奖励自己。不过现在……也算奖励一半了吧。爽确实爽。
  也不好直接把人赶走。靠自觉吧。
  成禾真躺尸了一会儿,起身换了浴袍打算去浴室,不过下意识先拉开抽屉,把小药瓶拿出来倒了一片,水也没接,硬吞了。
  单手拧好瓶盖,左手一抖,小瓶子咕噜噜滑到地毯上。她弯腰欲捡,有人却比她动作快一步,他俯身捡起的同时,另一只手递给她一杯纯净水。他永远这样,妥帖,及时,无声。
  成禾真没跟他客气,接过喝了一口。
  周颂南垂下黑眸,看到瓶子上的字。
  盐酸苯海拉明。
  一种抑制中枢神经的抗组胺药。
  不是专门治失眠的,但短期使用有镇静功效,能帮助入睡。
  如果是两个月前,成禾真可能会想抢回来,至少会忐忑不安。
  她之前哪怕吃感冒药,周颂南也会仔细看过,还会控制着她不要多喝冰橙汁,甜的对嗓子不好之类的。
  “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周颂南打破了沉默,轻声问她。
  “半年多前吧,医生开的,偶尔吃。”
  成禾真把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自然道:“被开了,睡不好。”
  周颂南看向她。
  “怎么?很吃惊吗?”
  成禾真站起来,冲着周颂南甜甜一笑:“我是正常的成年人,总有吃药的自由吧?不会连这也要被说吧?”
  周颂南攥了攥药瓶,复又松开,音色沙哑。
  “……为什么没说?”
  成禾真耸耸肩;“你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我吧。而且你又不是医生,说了能怎么样?只是偶尔睡不好。”
  周颂南背脊微弯,垂着头,站在原地,他的神情她从未见过。
  从她认识他以来,一次也没有。
  一种深然的挫败、痛楚和不安。
  “被瞒着这么一件小事,就这么难受吗?”
  成禾真却忍不住好奇。
  “那我呢?”
  她睁大眼睛,很缓慢地眨了一下,感知那种酸涩,想化开它,不要蒸腾化成泪水,让她丢人。
  “周颂南,你有想过我的心情吗?肖哥说,你晕倒之前,嘱咐他绝对绝对不要告诉我。这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吗?我要感恩戴德?”
  “所有人都在你身边,你的挚友、家人,帮你找那个高级病房的人,连她的朋友也在……怎么,很讶异吗?因为我是比t较聪明的正常的大人,我查到了——如果我们调转一下,你已经对我失望至极了。你敢说不会吗?”
  “是,我比你小五岁,我曾经很崇拜你,仰望你……跟随你。我觉得,你习以为常了。”
  “我信任你,这么多年都是。可是你扪心自问,真的信任过我吗?一直拿我当小孩和宠物吗?”
  成禾真看着他苍白的脸,她熟悉他,知道他此刻很难受,可她何尝不是呢?
  眼泪框不住,沉默而迅速地滑下来,她又很快背手抹掉。
  成禾真微微抬起下巴,带着倔强和一点倨傲。
  “如果你对我的爱里,连这都没有,那我就不要了。”
  她曾以为她不敢在他面前做自己,表露所有脆弱不堪,是因为她太害怕失去了。
  可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能让她这样做的土壤。
  周颂南习惯性地主导一切。
  她负责跟随就好。
  跟十年前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他其实不是她家长。
  “……对不起。”
  她每一个字都刺得他痛不可当。
  周颂南下颌绷紧,只能攥紧药瓶,勉力维持住平静:“是我的错,我想得太……”
  他习惯性地要说,想得太少,想得太多……
  这是他常犯的错误。什么更合适当下呢?
  “我不知道。”
  周颂南喟叹般地说着,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罕见的迷茫。
  他颓然放下药瓶,低声道:“我去冲个凉,等会儿自己走。你快休息吧。”
  浴室门关紧。
  成禾真蓦地长舒一口气。
  她手心出汗地踱步到窗边,黄浦江的夜景铺陈在眼前,还没有完全关灯。
  竟然全部说出来了。
  心脏被酸胀的情绪塞得满满的,她一会儿把桌子上化妆品杂物收好,一边把剩下的安全套迅速藏进不好找的的角落,今天太忙了,没空来第三次了。
  其实很想大哭一场。
  不过人还在,她得等周颂南走了再说。
  她还有很多心里话藏着不好说。
  周颂南现在事业发展比原来更顺利了,好的选择也会多起来——至少她没有给他找单人间的能力。没有为他引荐什么项目的能力。
  这当然不是她的问题。根本不是错,只是人的取舍。
  财富、权力的巨大漩涡,一般人很难抵抗。他曾在中心打转,冷眼旁观过人情冷暖。
  在这种情况下,他选择自己,成禾真当然会觉得,他很有眼光啦,看到了她,愿意信任她,因为她是个很强大的人。
  成禾真很信任自己,但是周颂南似乎不这样觉得。
  这让她不仅挫败,还恐惧。
  他到底看到她了吗?
  如果他只是想要一个乖乖听话的老熟人的话,组织小学同学会去找啊!
  兰姨这点完全没说错,他们之间友好甜蜜的关系,只维系在他完美温和包揽一切、她嘻嘻哈哈哈提供点笑料、和亲嘴上。哎,不过跟他接吻确实很舒服。做爱也是,服务意识很好。今天怎么前戏这么少。
  ……不是。
  最后一次!
  成禾真拍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
  耳尖地听到里面有动静,感觉对方差不多快出来了,她把门口袋子拿回来,换上了短袖短裤。又赶紧把一地散落的衣物拾起来,包括他西装外套,都搭到了椅子上。
  西装倒挂,口袋里却轻飘飘落下了什么。
  她好奇地捡起。
  -
  周颂南出来时,看到她坐在桌旁,面前放着几张摊开的皱巴巴的纸。
  它们本来是叠成很小的方块的。
  他黑发上还滴着水珠,整个人通体僵住。
  不用细看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成禾真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他:“你……收集这个干什么?”
  潦草、狂放的草稿纸、便签纸,一共三张。有两张至少是两个月前的了,迷你便签纸是今天她在餐酒会上的信笔涂鸦。
  她喜欢笔头记录。画一点谁也看不懂的符号,记录心情、画点小碎片,也提醒自己要做的事、或者工作细节,如果信息不重要,就随手扔了。
  这就是她扔的几张,还有一颗小的黑色皮筋,她落在桌面上,因为部分已没有弹性了,竟然也在他这儿。
  非常普通,跟垃圾没有区别。因为她都是揉得超级皱才会丢掉的。
  周颂南错愕过后,僵硬地站在对面,一言不发。
  他甚至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你……捡垃圾干嘛?”
  成禾真捉起皮筋,尽量问得温和了:“这些也没啥用吧?”
  他顺着她目光看去,像被烫到一样,手指微微蜷缩,又移开视线,自嘲地笑了下,一个苦涩、带点破罐子破摔的轻笑。
  “很可笑,是吧?我想留点痕迹,你在的痕迹。可以证明很多。”
  锋利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整个人有股气被抽掉一般。
  周颂南黑眸里的情绪,她终于抓住了。
  疲惫,脆弱,近乎窒息的病态恐慌。
  “我离开家的时候就没来得及。回来没赶上,查封了,卖掉了,什么都没有了。有段时间我住到6号仓,老鼠爬过去的时候,我醒了,分不清自己在哪,分不清是不是……弄丢了很多东西。”
  周锦生和周贤慈的所有物什都被卷走了,能卖的卖,能扔的扔,被砸掉的没用的更多。
  物品。他喜欢实打实地,能接触到的东西,可以承载住他所有的崩溃、思念与潮水般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