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成禾真沉默片刻,说姥,你安排吧。不过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看好杨洵峰创业的成功率。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出那道门,她把洋洋得意的杨洵峰拽到角落,一字一顿。
  ——把我之前借你的连本带息还了。
  杨洵峰本来想回骂,但脖颈被冷铁一样的力量压紧,成禾真的目光像一道针,冰冷而锋利,让他只能缩缩脖子,说知道了知道了!这周!
  十六天前,成禾真回到上海,家里冷锅冷灶,她不想再叫外卖。于是给谷红郦打了个电话,头一次在谷红郦支支吾吾时,厚着脸皮去了她的小家。
  一百二十平的三室两厅,暖色调的风格,一家三口,非常温馨。
  小她十七岁的弟弟在饭桌上眨巴着小眼睛:“你是姐姐?为什么在我们家住呀?”
  谷红郦的丈夫是南方人,体制内,话不多,对成禾真倒是和和气气的。但是到第二天,把妻子拽到厨房里低声发火,你这大女儿怎么回事?我妈今晚要来了,她走是不走?
  “我知道了,我会跟她说……”
  谷红郦目前也没有工作,在做全职主妇,不说仰仗着丈夫鼻息过活,至少带小男孩儿的花销,都得手心朝上的。
  她心中苦涩,也无处诉说。
  只是还没等开口,成禾真已经拎着她那个双肩包,在门口换鞋,潇洒地笑一笑:“我先走了,秋秋找我呢。”
  这个藏蓝色双肩包很能装。来时装满了给他们一家三口的礼物:谷红郦的护肤品,弟弟的声控玩具,中年男人的一盒茶;走时空空瘪瘪,只装了一件换洗下来的衣物。
  “行了,别送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成禾真站在门口,把人推进去。
  门关上,走廊声控灯灭掉。她在走廊里站了一分钟,如同静默的雕像,站够了才走。
  成禾真回到家,开始穷凶极恶地收拾行李,搬家,她要搬家!新家新气象,做人就要对自己好点,等大半夜收拾累了,就在客厅呆坐。也懒得开灯。
  也是这时,周颂南按响她家的门铃。
  本来想装死。
  但对方太有毅力,按得她烦了,冲过去开门怒吼:“敲敲敲敲什么敲,索命啊?!”
  “你那天说的话,什么意思?”
  周颂南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地问出这么一句。
  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导火索,迅速点燃了成禾真积攒在胸口的所有愤懑、委屈……以及她不愿意承认的痛苦。
  孤独并不会让人痛苦,但颠沛流离会、被放弃会……还有,吃到带钢丝球的外卖也会。
  成禾真拽过他,把人一把拉进来,又将门砰地关上。
  “你他大爷的闲得没事干了是不是?!好,那我再说清楚一点,你骨子里在乎什么你自己知道!别一时脑子发热,别让你的锦绣前程断在我这儿,我负不起那个责!我没有什么家人,整个家就只有我一个人,你需要什么样的婚姻,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敢说你不怪许知彬把周家弄成这样?!你说你那玉丢了?是丢了还是被人弄碎了?我服了,谁能帮你往上爬你找谁去,别在我这个错误这里打转了行不行,求你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干!”说到最后,她几乎要爆粗,脸都憋红了。
  “你是这么想我的?”
  周颂南声音极轻,一字一句。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痕迹,眼睛又死死盯着她,忽地笑了,整个人看起来有股诡异的阴森。
  过往所有的外壳,什么风度、优雅、潇洒、傲慢,统统迸裂。于是两人顺利吵得天崩地裂。
  “成禾真,我们认识是错误吗?也是,几年前你就觉得是错误,才不愿意想起来,那当时为什么要来找我?让我死在那里不好么?”
  “我为什么想要你死啊?!”
  成禾真崩溃了:“这是两码事,你脑子被猪啃了?!我在说什么你听不听得懂?”
  “你没有问最重要的问题。”
  周颂南突然冷静下来,轻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
  成禾真张了张嘴,又闭上,觉得有点好笑,谁跟讨厌的人做爱?
  她无语地笑了下:“我不至于自虐到那个份上,是,我以前是喜欢你,谁不喜欢你?要么干嘛允许你把我加回来?你都把我拉黑了,我上赶着犯贱?可我喜欢的人很多,我讨厌的人很少,喜欢我的人也很多,你知道的!这不能混为一谈,你……你也没有那么特别,咱们俩也不可能怎么样,为什么要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呢?”
  周颂南也冷笑,有几分心灰意冷。
  “成禾真。你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想,想到重要的地方,就回避掉,不问,也不追究。你那天问过我吗?”
  ——你真的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周颂南想说的不是这句。
  他知道,她了解。
  但她依然武断地,认为日月换、天地改,他跌在那里,太低了,所以必须要抓着谁的衣角,赌一次感情和婚姻换来的飞升。
  酒店那天晚上,她洗澡的时候,他已经在跟熟识的人通电话,把对方代管的部分早期买的股票和产品赎出。他想以后是两个人了,总归需要更多资金。他知道她想做什么,那件事也需要钱。
  ——你明明了解,为什么还要无视真正该面对的问题。
  “我问你什么?问我们要不要谈恋爱,先不想以后啦现在开心就好,或者我们要不要去结个婚啦……”
  成禾真嬉皮笑脸。
  周颂南说:“好。”
  成禾真愣住,继而怒火中烧。
  “好什么好?”
  周颂南冷笑,朝着她俯身,语调柔和:“我敢。你敢吗?”
  成禾真盯他几秒,下颌绷紧,抬腕看表,拎起衣服,冷冷道:“马上天亮去,你有本事别反悔。”
  在她冲出门前,周颂南拉住她手腕。
  “怎么?”成禾真扭头,估计他回过神了,扯了扯嘴角:“想通了?”
  “成禾真,我们认识十三年了。”
  周颂南好像有很多话堵在喉头,最后眉头一松,神情反而镇定下来,平静而坚定:“我不会回头,也不会后悔。”
  五个小时后,被简洁流程和不服输害到这个地步,手里握着红本本的人,呆滞地站在民政局大门口,思索着人生。
  成禾真看上去在思考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思出来。
  满脑子都只有一个问号。剩下都是浆糊。
  她从前也是任性和容易脑热的人,十六岁还差点闯下大祸,那时候还有帮她兜底的人,可现在——
  成禾真转念一想,不对,这人不就在吗?
  “我要去锦城一趟,回来估计也见不上。下次见面,如果你反悔了,可以告诉我。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
  周颂南把她证件收过来,握在手里,头也不抬地问她:“你工行6508那张卡还在用吗?”
  成禾真:“……嗯,偶尔。”
  周颂南微微蹙眉:“你没绑手机银行?”
  成禾真:“……忘了。太早了。”
  周颂南很轻地叹了口气,不过对这个答案很习惯了。
  “有空去看看,那算……”他想了想:“婚前赠予。别再打回来。你不是说我选这行,没准备b方案吗?我有,只是之前没必要用。”
  在他转身要离开之际,成禾真抓住他手臂,艰难道:“那个,这事我还没消化完,能不能先不要跟别人说?”
  周颂南沉默两秒:“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他走以后,天空阴沉沉地,飘起了小雨。成禾真心事重重地找了个银行,去绑工行的卡,期间还看着外面天色,心里忧郁不安:这是老天也觉得她发疯发过了吧?
  等柜台给她打出余额单,成禾真连忧郁也忘了,整个人微张着嘴愣在那里。
  897327。
  扣除她之前的余额,他打了八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就这么爱吉利数字。
  -
  就这样。
  那以后,他们陷入了奇妙的静默。
  周颂南也不会主动联系她。
  成禾真从前几天的惊醒,到后几天有了offer的该吃吃该睡睡,她每天找点电影看,边看边用六公斤哑铃锻炼。中间周颂南倒是来了一次,她正好在吃芝士盖泡面,看到新晋老公来了,热情地招呼他:“你吃不?给你下一碗。”
  现状过于诡异,会让人释放天性,以及展示厨艺。
  周颂南把袖子挽起来,抽走她的方便面,打开冰箱看了眼,无声叹了口气,不过好在门铃很快响了,他提前订的东西到了。
  “一个小时吃饭。”
  番茄牛腩,t茭白肉丝,清炒茼蒿,蛤蜊丝瓜汤。
  周颂南说话算话,真一个小时吃上了。
  “我要去北京出差。如果反悔了,短信通知我。”
  周颂南离开前说,
  她本来在喝汤,他快走到门口,听到她悠悠然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