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的眼睛没有在笑。
  “成禾真。”
  周颂南念她名字,有种跟别人不同的感觉。
  一开始,她想那是漫不经心的傲慢,后来,又听出了不一样的重量。
  不过此刻,对她发懵的脑子来说,这三个字,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伴有庄严的锣音,像西游记里妖怪要被收走前会听到的那种。
  周颂南:“再说一遍,你开车来的?”
  成禾真:“我怎么来的,跟你要回答我问题,有关系吗?”
  人在试图口齿清晰的时候,离大舌头最近。
  她没有这种自觉,还在倒腾舌头受累。
  “我时间又不多,我等会儿还要回去补觉,你能不能快点儿周颂南周颂南周颂南——!”
  又开始了,站立型精神性撒泼打滚。
  周颂南对跟恶犬打交道这件事非常有经验,不过面无表情盯了她几秒,在把人立刻扭送公安局,和过半小时再扭送公安局中,选择了第三项。
  他把人拉到休息椅上,按下去,指着墙壁的某个点,随口指令:“转头,数羊,数到200。”
  成禾真骂了他一句:“我数个屁。”
  骂他的时候,头不小心转过去,嘴比脑子快。
  “1只。”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小点:“2只。”
  周颂南转身,去翻出件没来得及穿的灰色速干运动外套,递过去时,人没接。他垂着眸,视线不小心落下去,从她短袖领口上那截锁骨上扫过。成禾真比小时候白了很多,皮肤一直非常细腻。
  他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差,很快把衣服扔给她:“先披上。”
  差点扔她脸上,成禾真机械地把衣服扯下来,抓在手里,没穿。她一向不怕冷。
  周颂南给在她面前蹲下来,递过去保温杯,拧开,里面是热水。他静静地望向她眼底,平淡道:“你要答案,那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因为没有必要。”
  9
  【九】
  成禾真头发带点轻微自然卷,平时都会拉直了扎起来,现下散着,被雨淋了,发量又多,看起来居t然像一只迷惘的狮子,脸被遮住不少,下巴又偏尖,水珠沾在上面,要坠不坠的。
  她脑子其实非常清楚,盯着他。
  “你能不能说点正常人听得懂的?”
  在几年前读研饱受折磨时,她跟周颂南的关系早已有所缓和,她不再像青春期时那么幼稚,懂得了借用一切可以借用的力量。有时候钻死胡同了,也会给他发个信息。无论几点,都会在半小时内收到回复。那时候周颂南在fta工作,好像还做兼职,反正忙得脚不沾地。
  对此,成禾真是感激的,她想,除了她千里闪送过的1500磅,应当有大家交情变深的原因。
  后来她进车企实习,碰上他来慕尼黑出差,他们还约过挺多顿晚饭。最后一次是当地菜,脆皮猪肘、烤肠拼盘,脆皮猪肘配的酸菜很香,图灵根香肠烤得比较焦脆,巨喜欢。周颂南把自己那份也让给她了,吃了两份。
  说回来。他们关系看上去近了,而这种错觉降临,是很要命的。后来温度突如其来的冷下来了,让她满脑袋问号。很多消息他也不大回复了。偏偏又赶上疫情,她刚回国,整个世界都被病毒撞了个人仰马翻,成禾真更没空去追究到底怎么回事。
  也许,周颂南就是善于给人错觉,他会让每个人觉得,这人对自己很不错。但是一晃眼,发现根本不是。
  过于进退有度,有时也令人恼火。
  断崖式的结束交情,没有理由,更令人恼火。
  周颂南用纸巾将她脸上的细小雨珠擦掉,看着她这样子,觉得啼笑皆非,跟她这个醉得糊里糊涂的人怎么讲?讲完她也不可能记得。
  忽然间,他手里动作一顿,冷不丁站起来,看向门口,神色骤然一沉。
  “谁?”
  “不好意思,别误会。”
  举手机正拍的人连忙举起一只手,指了指成禾真:“没拍到你啊。是她。太容易断片了,我怕醒来又不承认,等会儿这视频你可以检查。”
  来人是个狼尾头,黑发发尾染上一点树莓红。
  周颂南神色已然放松下来,他看了她几秒,准确地喊出名字。
  “杨水歌。是你开的车吗?”
  “对啊,肯定的。”
  杨水歌点点头,有点诧异:“你记得我名字?”
  “你是她表姐,”周颂南瞥了眼耷拉着的毛茸茸狮子脑袋,“我们在彭城见过。”
  “哇,这记性不错。”
  杨水歌当然是记得他的,这皮囊想忘也很难,但他们总共见过两面,上一次都五六年前了。
  “要是能分给她点儿就好了。”
  杨水歌感慨道,走过去把人手臂架到自己脖子上,右手扶过她的腰:“你们应该聊得差不多?我把她带回去了?”
  “好。你车停哪里?西边e口出不去,从东南的c口走。”
  周颂南话还没说完,就被乱挥手臂的人一掌误伤到了下巴,对方这次的沉痛致辞讲得很清楚。
  “谁要你多还的臭钱,你大爷的,全给你转回去!一毛都不多要你的。”
  “喂!”
  杨水歌吓的失色,赶紧把她手臂箍住:“你别误伤别人啊!”
  现在经济低迷,改天被人家告了拿钱,这真不好说。何况在她仅有的记忆里,他活在成禾真嘴里的形象,不算太好。再看一眼本人,似乎并非传言。
  杨水歌试图把人摁到静音状态,她像条鲜活有劲的鳝鱼。
  周颂南知道这里离地下停车场的距离,揉了揉下巴,说:“走吧,我跟你们一起,我车也停那边了。”
  “好……哎?”
  杨水歌刚应,圈住她的手一空。
  他拉过成禾真手臂,把人直接拽到自己背上了,轻轻松松背了起来。
  成禾真一米七二,人高腿长的,不过周颂南高她不少,她的腿能凌空晃荡,手臂从他的肩上自然垂落,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分贝也逐渐变小。
  这场面。
  杨水歌不好说。她本以为,依成禾真的架势,是有点仇,来兴师问罪来了。
  反正他们彭城人憎恶谁不会轻易背谁——除非是背到粪坑扔进去。像成禾真11岁时围观过的那件事一样。
  现在明显不是。
  而且对方背得还挺熟练的,没费什么功夫,习以为常到有那么一丝老僧入定的平静。“麻烦了。你在前面带路吧,我给你送过去。”
  “好……好吧,谢谢。”
  杨水歌点点头,转过身往停车场走,车钥匙在食指晃了两圈,心里犯着嘀咕。打算这次要盘问个清楚。
  不过成禾真也着实让她无语。
  搞得像人家背肌能点上她睡穴似得,趴上去就如此安心地昏迷。
  路没有很长,七八分钟。
  杨水歌开的坦克300,她把后门打开,看到他把人放在座位上,扶正,又拉好安全带。
  “那我们就走了,你车也在附近吗?”
  杨水歌对他道了谢,又问道。
  周颂南指了指对面,一辆纯黑色轿车,奔驰e300l。
  偏商务行政的风格,有公司的话还能作为固定资产拿来抵税,他开的车类型跟杨水歌想象的差不多。
  “挺好的,”
  杨水歌感觉轮毂、车衣镀铬饰条像改装过,想起成禾真狂热的爱好,不由多看了几眼。看完感觉多少不太礼貌,便解释了句:“她喜欢的车队是法拉利和梅赛德斯。我也跟着看过一点。你这个改过吧,很好看。”
  完全跟黑夜融为一体的车。
  “嗯。”
  周颂南回答得很简短:“以后提醒她少喝点。”
  “实在不好意思,她酒量其实还可以,不容易醉,”
  杨水歌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就是断片厉害,以前喝两杯起来也是一样。”
  也不知道什么体质,大脑管记忆的分区酒精过敏一样。
  “是吧。”
  男人礼貌地笑笑,可有可无地应了句。
  “路上小心。”
  离开的时候他给朋友兼球馆老板发了信息,门、灯、一切善后结束,换完衣服才驱车离开。
  五点多,天幕还沉得不像话,马路上的车流寥寥无几。
  周颂南不打算回去了,这里离所里也就半小时车程,可以去那儿睡。反正衣服也换过了。
  他开着开着,往右打了圈方向盘,停到路边车位,久违地有点抽烟的冲动,不过身上没有,在置物盒竟然有支遗漏的。肖自恒这个烟鬼在他车上做贼想偷抽时留下的。
  这里是个绿地公园附近,周颂南下车,靠在车门上,咬着烟,但迟迟没点燃。风还挺大的,一次两次都灭了。
  他干脆拿下来,捏在手里,也懒得抽了。
  干脆看起周颂铭之前说的朋友发的问询邮件来,在广告邮件里找到的。他都开过会员专业版了,什么烂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