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禾真嘴角难以控制地抽了抽,她好想拿一个汉语翻译器来,一键汉译汉。或者可以摁上某个键,立马转人话频道。
  “什么什么决定?”
  成禾真一头雾水,眉头快打成螺旋结了。难道还在纠结当时借过的500欧的事?
  “想不起来就算了。”
  周颂南顿了顿,唇角弧度很淡。
  “毕竟你一向不喜欢为难自己。”
  这次她听得很清楚,讽刺,绝对是。
  成禾真刚想回敬,手机突然响起,她摘掉手套,从兜里摸出来看了眼,本来的一点怒气被来电显示和同时跳出来的信息吓得魂飞魄散。
  兰娴。
  雄踞食物链顶端的表姨。
  [你工作怎么回事?接电话!]
  她也不敢挂,只敢把音量摁成静音。
  强作镇定,把手机送回外套兜里。真正的巨浪要来了,小小的周颂南算什么?再抬头,成禾真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把问题抛出来。
  “拉黑我多麻烦。”
  成禾真也学他的样子,轻嗤了一声:“既然这么讨厌我,直接把我删了呗,免得扰您清梦。”
  她话音刚落,隔壁休息室的玻璃门忽然传来动静,有道人影睡眼惺忪地跑过来。
  “真真,没事吧,还在忙吗——”
  周颂南的视线越过她肩头,落在不远处的贺云岷身上。
  很快,他又垂眸看向她,笑了笑:“知道了。谢谢提醒。”
  6
  【六】
  春日也有糟糕的天气。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成禾真脸色更沉。
  低温把思维都吹散了,t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荒谬比喻。
  “再次见到度过童年的地方,一切看上去都微缩化了。事件也像驴皮一样缩小了。”
  波德里亚《冷记忆》
  这是很多年前,她为了拯救下滑的语文成绩,被人布置了阅读课外书任务的产物。她甚至不记得出自哪了,只记得全程昏昏欲睡,以及看到这句时的兴奋。当时,被迫给她补习的人问怎么?对作文有想法了?
  ——你知道阿胶怎么做的吗?就是驴皮!
  她花了十分钟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家里熬阿胶糕的过程。
  ——谢谢科普,讲得很好,那多写篇说明文吧。
  对方耐心地听完,微微笑着说。
  ……
  她对文字非常不敏锐,但记忆力不错。成禾真惊愕地发现,时隔多年,自己清晰地记得它的后半句。
  曾经让这些墙壁变宽的气流,它们都烟消云散了。但事件的记忆却原封未动。
  波德里亚《冷记忆》
  阅读具有滞后性。在她到达很多年后,那些文字才流动起来,做了这一秒的挡箭牌。
  她盯着周颂南,那神色堪称无懈可击。
  面上除了浅淡的客气笑意,什么都没有。
  他一贯如此,想掩藏的东西,总能藏得很好。
  但是成禾真的接收器跟别人不同,她能感受到,他一秒都不想再多待的气息。
  曾经,周颂南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一道手臂横亘进来,在他们中间挥了挥。
  “喂,”
  贺云岷看看她,又看看周颂南,半开玩笑道:“小真,看不见我了?”
  成禾真懒得理他,看看时间到了,转身回去工作了。
  她决定用最快的速度把滤网换好,赶紧把这尊扰她清净的大神请走。
  目送着成禾真走远,贺云岷才回过头来,看了周颂南几秒,伸出手来,笑语吟吟道。
  “周总,好久不见。听说你自己创业了?真是厉害啊。”
  周颂南没说话,也懒得纠正他,抬手虚握了握,很快抽回了手。
  看他没打算开口,贺云岷又扭头看了眼成禾真,正吭哧吭哧疯狂干活呢,不由得轻声感慨道:“我最喜欢看她认真干活,跟平时不太一样。周总,再怎么说,你们之前也算熟人,你对小真要真有什么意见,不妨直接说出来,我也不想让她带着包袱生活——”
  “有没有人说过,”
  周颂南忽然平淡开口:“你话有点多。”
  贺云岷被冷不丁一打断,下颌绷紧了些,又很快把状态努力放轻松,笑道。
  “是,最近开心么,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酒店还没联系好,她也着急。您要有推荐的,可以发我。”
  手机进了条信息,周颂南点开查看,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一听敷衍意味就很重。
  “那就提前谢谢了。”
  贺云岷人长得清秀,面上线条都偏柔和,眼一弯,显得很面善。
  一小时后,成禾真额前的发都被汗湿了,她走过来跟周颂南道:“中冷器的进气管路也有油泥堆积,我把egr也换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你朋友下次换机油,记得换全合成的。”
  “真有问题,反正你再开过来吧,到时候刘工在的话,再给你免费看。”
  成禾真说。
  周颂南俯身进去,听了听发动机的声:“谢谢,在哪里结账?”
  “我不负责这个,你加一下那个华老板微信吧,就台子上,到时候他算好把账单发给你。”
  一条干净小毛巾递到跟前,成禾真接过擦汗,转头看到贺云岷:“哦,谢谢。”
  周颂南直起身来,忽然问道:“你的收款码呢?”
  成禾真皱眉,头一次觉得周颂南这种顶级人精沟通起来这么困难。
  “我的账不用你负责结。”
  周颂南:“扫一下。”
  他温声坚持。
  成禾真揉揉额头,手在身上蹭了下,把手机收款码亮了出来。
  周颂南扫过去。
  上车后,车窗落下,漆黑眼眸淡淡盯牢她:“成禾真,恭喜。”
  成禾真沉默地看着转过来的数字,又看向他,眼里冷意与怒火同时翻滚。她说:“滚吧,不送。”
  很快,头也不回地去收拾设备了。
  身后,传来轿车破开水路离开的动静,很快,就只剩雨声了。
  成禾真听见动静,把手上的拉马扔开,干脆坐到地上,看着地面出神。78888。
  很明显,是要还她借过的钱。
  但是就算按最高汇率,凑个整,也就5万,撑死再加1万利息好了,剩下是干嘛的?
  冤大头,装大款?
  不管是什么,这都是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虽然小金库又进了一笔账,可完全高兴不起来。
  理由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她丧丧地扭头,看到贺云岷,又吓了一跳:“我去,你还在呢?”
  话头一顿,成禾真啧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干活的是你嘞,汗出这么多?而且你今天老叫我那么恶心干什么,服了。”
  贺云岷一愣,用手臂擦掉,无奈地笑了下:“啊,我看你做活都累。”
  “行了,你赶紧打车回去吧,别在这儿待着了。我要想点事儿。”
  成禾真挥挥手开始赶人。
  贺云岷不免担忧:“但你一个女孩——”
  “你打得过我吗?”
  成禾真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这么执着,已经有点烦躁了,她今天没空顾及脆弱的艺术生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感受。
  “赶紧走,我给你叫车,你别让阿姨担心。”
  贺云岷把母亲从老家接过来了,他在闵行租了房,平时工作四处游荡,他妈就在房子里等他。
  “那……行吧。”
  贺云岷犹疑了下:“有事你随时找我。”
  终于彻底清净了,她把尾收完,去了隔壁休息室,把门帘拉上、门锁好,从里头隔间隐蔽冰柜里拿了两罐华子豪偷藏的啤酒,躺在沙发上,成禾真忧伤了还没两分钟,深夜视频电话又再度响起。
  这次她不敢装死了,兰娴的性格跟名字完全南辕北辙。当年她豪爽地出手五十把成禾真送到公交站,又送到市区,最后恨不得送到目的地才罢休,每个月都争取去看她一次,完全把她当女儿带。
  接起来,熟悉的狮子吼没出现,视频里是黑洞洞的客厅,怪吓人的。中年女人的泡面卷晃到视频镜头前,随之而来的,是幽幽的问话。
  “成禾真,你离职了?”
  成禾真背上寒毛都要倒竖,一骨碌爬了起来。
  -
  纽约下午两点半,周颂铭接到了大学同窗徐慕齐的夺命连环call。
  他也正在工作,等抽空能喘气了,才瘫在酒店公区沙发上,松了松领带,无语地回电过去:“大哥,你要整死我啊,你失个恋我出差都得精神陪同是吧——”
  “不是我要整你,”
  徐慕齐的声音奄奄一息:“你大哥,那真大哥,要整死我,他半夜拉我打球,我被拉练俩小时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周颂铭夸张地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他最近跟华和正要钱呢,估计每天都要抽时间睡觉。他又不像你,烂桃花缠身天天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