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艳秋嘴里嚼着什么,说话囫囵不清:“有个人不知道你记得不,就你当初那‘恩人’。任院要去,他八成也会去。”
  通话一时安静了几秒。
  成禾真:“……周颂南?”
  “对,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有印象吧?去年刚拿了aiat的优秀设计,好像才回来吧。”
  沈艳秋两颗果冻下肚,满意地继续八卦,语气神秘兮兮:“哎,我听人说,silvia当时留学的时候,柯家就想让她跟周家搭线,强强联合。后来不是出事了吗?现在人虽然没底子,反而有优势了,柯家可以招赘啊。要不你说大好的假期不放,谁来听这个啊。俊男靓女,谁不想看?”
  “招赘?”
  成禾真咂摸着这词。
  在脑海里,把它跟周颂南并列,很奇妙的感觉,于是乐了,伸手从茶几上拨开乱流,抓过一罐牛肉干,抽出一根来:“是,挺想看的。”
  沈艳秋:“想看就来嘛,我们晚上再一起去玩。周颂南那边,要担心半熟不熟尴尬,你提前发个信息,就当问候了呗。不过你应该还有他微信吧?”
  成禾真叼着牛肉干点点头:“有是有……”
  早落灰了。
  沈艳秋:“那就行,反正你俩也很久没联系——”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成禾真呛到昏天黑地的动静打断。
  果冻爱好者沈女士警惕起来:“怎么了?呛着了?”
  成禾真刚才走神了,橙汁呛到喉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没事儿,没事儿。”
  下意识说了两遍,眼睛却盯着衬衫出神,一把抓起来,翻开后领求证:brunellocucinelli。
  呼吸顿缓。
  这衣服,印象里洗了好多次,就是不合身,基本没穿过。她前几年在德国时,常去跳蚤市场,淘的东西太多,基本都带了回来。她也不会特地去记,哪些旧衣服都是何时何地买的。但无论如何,她绝不会买这个牌子的衣服。
  记忆有时候像线头,需待穿针而过的一瞬。
  “哎,”
  成禾真心烦意乱,把衬衫揉成一团,刚想丢远,又放弃了,随手搁到手边。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秋秋,假如你犯过错误,但是忘记了,过了很久才想起来,你会去细想吗?”
  沈艳秋知道她工作里那些破事儿,被她略显沉重的语气吓了一跳,离开战斗岗位去楼梯间继续,并作了大胆推测:“什么错误?你那事儿,不是邹明磊篡改的记录?!”
  “当然不是,我还没痴呆成那样。”
  成禾真话头一顿,话堵在半道,又拐了个弯。
  “……算了,不好说。”
  一个画面刚刚才陡然闯入脑海。
  清晨尚未拉开序幕。慕尼黑狭窄的郊外公寓里,窗外大雾正浓。
  疯狂的醉鬼——她本人,死死抱着不属于她的衬衫,人家主人试图抽走,不过失败了。她像很多年前离开家必须揣着麻辣羊蹄,睡死了也要求个安心。
  那么,确实不是她的。是当时的研究生同学,还是隔壁合租人的男朋友——
  成禾真回想到一半就制止了自己。
  人生已经很难了,何必钻牛角尖呢?
  本来就是她的错,如果当时对方找来,她会按正价赔过去的,可这么久没个信儿,可能人家就没在意。
  不过,人在凌晨四点,果然很难保持清醒。
  成禾真挂了电话,在家忙活了一下午晚饭,满怀期待地吃了一口,感觉老了五岁。奇迹依然没有发生,最后认命地点了外卖。
  她的小学同学是个厨艺天才,曾经苦口婆心地告诉她,进厨房会折寿,少进为妙。她应该听她的。
  等外卖的时候没事儿干,她干脆拿起手机,往下滑了老半天,也没找到目标微信。
  最后还是靠搜索栏找到的。
  黑色头像,微信名是z.,好像一直没变过。
  上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最近一条。
  是新年群发。她发了新年快乐的祝福图,人没回复。再往上,是疫情的时候,有她发的一条问候消息。
  [您不在国内吧?注意保护好自己。]
  他回道。
  [谢谢。]
  这人一贯如此,有分寸到无懈可击的地步。支教时教过的小朋友加了他微信,此后每年都能收到他问候的消息。印象里,周颂南非必要不会随便翻脸,更不随便下别人面子。
  不过,久了就会知道,这种温度是种错觉。
  成禾真编辑信息没花什么功夫,不到一分钟的事。
  [您回来了?听说任院要办讲座,我跟朋友也去听听。]
  消息一发出,手机还没放下,消息秒弹了出来。
  稀奇!
  成禾真定睛一看,原来是回了条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事情荒谬到令人发笑。
  周颂南把她拉黑了。
  2
  【二】
  一周后的讲座,成禾真去了。
  下午两点半才开始,中午跟沈艳秋吃了个重庆火锅,吃得涕泪横流,聊到了最近要上映的电影,刚在巴林和沙特办完的排位赛,还有沈艳秋那阴魂不散的前男友,最后,才聊到了跟今天主题靠边的事。沈艳秋问周颂南回你了吗?成禾真把现状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拉黑?周颂南??”
  沈艳秋目瞪口呆:“你得罪他了?”
  “绝对没有。”
  火锅上升的袅袅热气里,成禾真斩钉截铁。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沈艳秋夹了一筷子滑牛肉,语气非常肯定:“赘了。或者要赘,人家不想让他留下无关的异性。”
  “啊?”
  成禾真觉得周颂南不是这样的人,倒不是笃信他的人品,恰恰相反。
  以他的人品,她想他会软饭硬吃。
  不过这个时间点,各行各业都艰难下行,大家的底线都在无限放低。也难说。
  想了半天,成禾真说:“可能吧。”
  下午讲座准时开始,座无虚席,不过她们扫了一圈,人似乎没来。嘉宾讲得深入浅出,成禾真听着听着,觉得挺有意思,还做了点笔记。
  讲到了几何对空间领域的影响,视觉感知的范围、考虑大环境和人流量时,结构如何作衔接和调整,正反面例子穿插着讲,中间休息了一次。
  “我等会儿回来啊。”
  沈艳秋扫了一圈,看到了目标对象杜总——她这次是有任务在身的,名片怎么都要发对方手里,再看看能不能套点有用信息回去。上次c组就是偶然打探到消息,提前开始准备,进度把他们组拉出去三分之一,把她组长脸都气绿了。
  成禾真知道她重任在肩,起身让出位置,在人背上轻拍了下,小声道:“去吧。”
  她自己去了趟洗手间。刚出来洗手,收到沈发来的信息。
  [任务还没完成tvt]
  [不过我刚看到周颂南了!他不在前排哎,倒数第二排呢。]
  [图片]
  成禾真抽了张擦手纸巾,小拇指从图片上蹭过,图片刷地放大。
  人头攒动,暗色中,一点冷白。
  跟以前是有点不同。
  成禾真回到座位上,一路认认真真听到结束,头摆很正,半点也没往后扭一下。
  半熟不熟的熟人拉黑你,核心理念只有四个大字:
  别来沾边。
  她何必上赶着?
  计划赶不上变化,讲座结束后,她还没等抬腿溜走,就被沈艳秋抓了过去。
  沈艳秋要找杜总,杜总要去找任副院,就这样一串三,把她拉进了里三圈外三圈的包围内。
  “任老师,打扰了,您还记得我吗?”
  杜总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人,嗓门洪亮,说话时音调略往上拐,眼角的褶子随着笑意炸开了花。
  任院在业内地位自不必说,他从前做教职也尽心,算得上桃李满天下了。本来进行的对话,被一声老师中断,他扶了扶眼镜,眯眼看向杜总:“小……杜?”
  成禾真观察很细致,眼睛在两人之间无声好奇地观察。
  杜总没出声地提醒他了。
  她看见了!
  看来上学的时候,杜总并不是能让任院印象深刻的那类学生。
  后续则是些常规客套。
  “老师您记性真好,我们去年绿城那个项目也见过的!”
  “哦对——怎么样?现在还在你师兄所里干吗?”
  “没没,我哪有小周……咱师弟那个才华呀,早转了。”
  “做甲方了是吧,也挺好。”
  本来被打断的对话,另一个人姿态安静地等着,被杜总叫到师弟的时候只是牵一牵嘴角,没作声。
  他在任院右侧,跟成禾真刚好处在斜对角。说近不近,说远也绝对算不上远的距离,中间隔了两个人,一不小心就会形成视觉盲区。
  沈艳秋本来挺焦急的,视线转一圈,很快用手肘捅了捅成禾真,微抬下巴,示意她看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