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月和岚能理解,醒和醉又是从何而来?
  等闲笑呵呵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悠悠道:“阴阳相生,醒醉相倚。昔者庄周迷蝶,不知我之为蝶,蝶之为我;今吾观醒醉,亦复如是,莫能辨也。”
  她怀疑糊涂仙人是因为太喜欢酒了这才胡诌一通,醉和醒哪有那么多含义。可惜同伴已经沉浸在终于有名字的惊喜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高高兴兴地认领了“醉岚”这个名字。
  她便成了“醒月”。
  接着等闲又说,醒月醉岚只是两件器物的名字,并不是她们真正的名字。
  至于她们真正的名字......“有朝一日,汝等自会知晓。”
  什么叫自会知晓?这也是天机不可泄露吗?
  她愈发认定等闲是个糊涂仙人,原本是有几分清明在的,自从染上喝酒后越来越糊涂了,整日说些不知所云的话。
  喝酒误事啊。
  即便她内心对等闲有诸多不认同,但她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祂的确强大,是战无不胜的战神。
  祂本就法力高强,拥有双剑之后更是实力大增,攻无不克锐不可当。她和同伴跟随等闲屡次出席庆功宴,被冠以无上荣耀,一时风光无限,威震三界。
  每当祂战胜归来,仙人们都很高兴,纷纷表示祝贺,醉岚也很高兴,她偶尔会表现得高兴。这是使三界太平的好事啊!当然值得高兴。但渐渐的她发现,等闲从未在庆功宴上展露笑意。相反,每次凯旋,祂都会躲起来一个人喝很多酒。
  那酒名为南柯,据说极烈,一滴便能让人醉倒。可她看着等闲喝了一坛又一坛,多到院子都堆不下了,祂依然没有酩酊之意。
  战神也有烦恼?换而言之,三界之中还有值得让祂借酒浇愁的事?
  她把心中疑问问了出来,等闲听后哈哈大笑,握着她的剑柄舞了一夜,舞得她没喝酒也想吐。
  待满园花叶被霍霍完后,祂才道:“大道无情,羽化成仙便要抛去七情六欲,不嗔不怨。我本以为自己经过千年修行,心性浑然圆满,不再会为外物所动,去悲去喜。可......”
  “你,有情了?”
  她问。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起初等闲杀敌总是冲锋在前,最近却变得甘愿屈居次位,甚至挥剑时会犹豫。
  此乃兵者大忌。
  等闲点点头,将她收入剑鞘,长叹一声:“我终究不是像你们一样的刀刃。”
  “我的心,非铁石。”
  那夜的事,她谁都没有告诉,连醉岚都没有。
  她一直在想,“情”究竟是什么东西?连等闲这样的神仙都为之潦倒、甘拜下风。
  活了几百年,她第一次感到好奇。
  再后来等闲自请归隐,其他神仙不让,祂便提出可以将双剑留下。
  彼时她和醉岚离彻底脱离蒙昧修出真身只差一点点,等闲留下她们等同于留下两位新的战神。所以其他神仙同意了,只有醉岚不同意。
  醉岚无法理解主人为何离开战场、离开荣耀,她就把那晚等闲说的话告诉她。醉岚听了对“情”深恶痛绝,发誓此生不会沾染,还要求她也发誓。
  她没说话。
  再后来,她们终于脱离本体的束缚修得真身,得以代替等闲。妖魔来犯,神界派出她们领兵迎敌,却不料敌人在听闻等闲请辞后决定举全族之力一战,不死不休。
  她为了让大军突围,不惜以身做饵,最后身中数箭落入深渊。
  醒来时,周围是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的山洞,勉强能看清眼前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妖,正在包扎手腕。
  而她的嘴唇上,有血的味道。
  第112章 前尘(下)
  ◎尽头,有人静候良久,在等她归去。◎
  她被一只妖救了......一只有点像人的妖。
  严格来讲,因为她未曾和纯粹的“人”相处过,所以不知道何为“人”的行为。但直觉告诉她,这只妖对她做的事,就是“人”会做的事。
  他似乎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受伤的凡人。这种体验对她而言十分特殊,身为天生的神兵,她自诞生之初就没有受过伤生过病,自然也不会被当成病人照顾。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没有第一时间与醉岚汇合,而是决定留下来观望几日。
  显而易见,年轻男妖是名大夫,生活在人和妖混居的无方域,被称为“应大夫”。
  这个姓很耳熟,似乎妖族那边的皇室就姓应,然而她把问题问出口后,只得到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回答:“你觉得呢?”
  她觉得?她觉得不是。眼前这只半妖拥有人的血脉,而妖族皇室绝不允许所谓高贵的血统受到玷污。
  但她没想到,自己猜错了。大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苍白的嘴唇微微扬起:“很可惜,我就是他们口中的杂种。怎么,你也信奉那种狗屁血统论?”
  说这话时,一向表现得“医者仁心”的大夫眼中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憎恶,仿佛只要她说“是”,就会当场被丢出去。
  在他的灼灼目光下,她摇摇头,语气不解:“血统?我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在意这种东西。”
  她说的是实话,硬要深究下去,等闲山勉强算她的父母。可不知为何,大夫在听完她的话后心情莫名变得愉快了些,破天荒地在药里加了少许甜味。
  终于不用一味地喝苦药了。
  她决定争取明天也不用吃苦,便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冒昧地问一下,大夫你的父母......”“我母亲是妖,父亲是人。”
  她顿了顿,迟疑地问:“妖和人...也会产生感情?”
  闻言,他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像在怀疑她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当然会。”
  她大喜,以为终于能解开长久以来自己心中的疑惑,忙不迭问:“大夫,你知道何为‘情’吗?”
  对于“情”,等闲不愿多说,醉岚避之不及,无奈之下她只能向旁人寻求帮助。可身边的神仙要么断绝七情六欲,要么如她般一知半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夫沉吟半晌,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我自是知晓。情不过是......风花雪月,男欢女爱,这有何难?”
  她敬佩地点点头,由衷赞叹:“大夫你懂的好多。”
  “哼。”大夫轻嗤一声,嘴角挂起似有若无的弧度,接着忽然想起什么,转瞬恢复了过往的严苛模样,“问东问西的,药还没喝!”
  好吧,逃避失败。
  她默默喝完药,又默默躺回去,因为被勒令不许乱动,只能和洞穴里的各种小动物大眼瞪小眼。
  堂堂双剑之一,如今却被一只小妖呼来喝去,简直倒反天罡。
  然而她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一是因为谨遵医嘱痊愈得更快,其二则是因为,这是只甘愿把血喂给她的妖。她经常能闻到一股血腥味,来自药碗,来自他长袖遮掩下的手腕。
  她记得妖族皇室那边有一脉是草木成精,至于是人参、灵芝还是别的什么记不太清,总之它*们的血□□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也难怪他是名大夫。
  每煮一碗药,他的脸色便会虚弱一分,偏还强撑着不让她发现。对此她感到十分过意不去,认为自己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便问他:“你想要什么?”
  以她的身份地位,无论他想要金钱权势或者其它东西,她都能为之奉上。然而他听完只是嗤笑一声,随手指了指天上的明月:“我要那个,你能给吗?”
  见她沉默,他把药碗放在桌上,同时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衣袖,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养病别砸我招牌就行了。”
  他的语气很不好,甚至能称得上恶劣,她却敏锐地捕捉到气势汹汹下的那点关心。说着“不准砸他招牌”,但事实上,她大概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病人,不然他何至于整天围着她忙前忙后细致入微地照顾?
  但她看破不说破。因为一旦戳穿,某位初出茅庐的大夫肯定会瞪她一眼然后否认:“谁整天围着你转了!”
  她很想奉劝一句,大夫啊,就是因为你这心口不一的脾气,那些人和妖才不敢来找你看病。
  于是她决定帮他一把,避免她离开后他连一个病人也没有,那多可怜呀。
  首先,她盯上了隔壁受了腿伤的兔子精。它的后腿因为不知名缘故骨折了,好几次它一瘸一拐地路过洞口,大夫都表现得蠢蠢欲动。但不知为何,他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只是偶尔“不小心”把采摘的草药丢到兔子洞口。
  “只敷药是好不了的。”他对她道,声音有些闷。
  她问:“它们为什么害怕你?”
  他捣药的手一顿,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不知道?我的血脉......会令它们感到被压制。”
  她懂了,看来招揽“客人”的活只能自己来做。当兔子又一次路过洞口时,她拼命拉扯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招呼道:“呀,你的腿受伤了?要不要进来看看啊,我们这的大夫手艺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