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也因此,她知道了淮舟不肯走的原因。
  她在等杜大夫。
  “这些药是你吃的吗?”丹葩看着淮舟每日翻晒草药,问。
  她摇头,低声道:“这是杜大夫吃的药。”即便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她仍旧坚持着往日的习惯,往日都是她煮了药端给杜大夫喝的。
  丹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自以为是个开明的阿姊,并不催促她,而是陪她一起等了一季又一季。淮舟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内心暗暗松了口气。
  她很喜欢丹葩阿姊,也愿意和她远走江湖见一见更广阔的天地。
  但......她还是想和那人告个别。
  一直到丹葩来到京城的第二年,她才说:“该走了。”
  淮舟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没有人能够一直留在回忆里。
  没有人。
  第106章 故人
  ◎如果杜大夫也在,该有多好。◎
  新帝继位后,琉璃京一改从前谈妖色变的风气,荒废许久的镇邪司也因此重新成为朝中兴盛的衙门。然而镇邪司断代已久,衙中无人手可用,丹葩此番入京便是受故人所托,特地来此传授经验、教导新人。
  只不过和教导淮舟比起来,她对镇邪司那群人的态度敷衍多了,经常是想起来才去点个卯,想不起来就待在家里逗小孩。
  用她的话讲就是,江湖人和有正经编制的混不到一块去,她去了别人也不服,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淮舟好奇:“那,阿姊你为什么还要来?”以她对丹葩阿姊的肤浅了解,没人能强.迫她做事。
  丹葩:“这都是人情债啊......舟舟你记住,银钱易还,人情难偿。走吧,我们去和人家告个别,在衙门里办差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牵着淮舟,一大一小慢悠悠地走在街上,等她们晃悠到镇邪司门口,衙门都快关门了,只留下*一条缝隙。那看门的侍卫一见是她,连忙把门重新打开,恭敬道:“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请随我来。”
  淮舟听到丹葩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心里对这位“故人”愈发好奇。到底是谁?能差使得动阿姊?
  不多时,她便知道了答案。
  大厅里坐着一位身穿三品武袍的中年男人,五官磊落,肩背挺拔,坐在那里有股稳如泰山的端正气。淮舟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很像话本里的“青天父母官”。
  她在打量男人的同时,男人也在打量她,目光中带着几分诧异,问丹葩:“她是......”“陆指挥使,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今日我们师徒二人便要启程离开琉璃京,我特此携她前来拜会您。淮舟过来,喊陆大人。”
  “陆大人。”她抱拳行礼,站在丹葩身侧不卑不亢,衣着虽然朴素却有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质,让陆平回忆起一位故人。
  谁曾想到,当年侯府一别,便是数十年杳无音讯。哪怕他从一名小小的捕快做到了镇邪司指挥使,依旧无法偿还那人的恩情。
  趁他神情恍惚,丹葩躬身再行一礼,道:“如此,我们便告辞了。陆大人,保重。”
  陆平回过神,知她去意已决,也就不再挽留,点点头算作告别。
  那人与世上的联系少之又少,红花算是一个,他不忍令她失望。
  即便,他连她会否再度出现都不得而知。
  淮舟被丹葩带来又带去,临走前还在回头看镇邪司内的建筑。丹葩发现了,停下来问她:“你很喜欢这儿?”
  她摇摇头,迟疑后道:“这里很漂亮,但......四四方方太逼仄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丹葩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先是一怔,继而大笑:“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和我想的一样!俸禄再多地位再高也只是困兽囚鸟,既然有一番本领,自该翱翔天地、大展鸿图!”
  淮舟不理解阿姊为什么突然畅怀大笑,但她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暗暗记在心中。
  既然有一番本领,自该翱翔天地、大展鸿图。
  将来,她能做到吗?
  两人的身影随着斜阳消失在镇邪司外,渐行渐远。一旁的巷子里,侍卫对着轿子里的人问:“侯爷,现在是去追刚才的俩人,还是去见陆指挥使?”
  被称为“侯爷”的人沉默片刻,良久方道:“进去罢。”
  另一个侍卫赶紧登上台阶,高声提醒衙内诸人:“建昌侯到——”
  声音落下,众人齐齐设拜,陆平听到后也匆匆赶来行礼:“下官见过侯爷。”
  建昌侯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但是他却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回眺远方,注视着丹葩她们离开的方向。
  他竟然觉得,刚才的女孩和师姐有几分相像。这种像不是因为五官眉眼,而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师姐就在眼前。
  但略微想想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庸人自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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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丹葩更像是走到哪玩到哪,想到什么教什么。淮舟和她一起爬长白山,因为手痒想摘雪莲被伴生妖追出去几十里,最后一头栽进湖里才勉强躲过一劫。从湖里出来又双双得了风寒,在山脚下不知名的村子里养了一个月病才好。
  身体上的病好了,钱包却大事不好。养病一月她们吃了三十几只鸡,化身黄鼠狼的同时也送走了财神,无奈之下丹葩只能带着小徒弟行(招)侠(摇)仗(撞)义(骗)。
  今天帮李姑娘算个姻缘,结果算出人家克夫。不成想李姑娘是有未婚夫的!婚礼就在下个月!她一说“克夫”,未婚夫家立刻反悔。这下好了,不仅钱没赚到一分,还被李姑娘的家人提着棍棒追杀。淮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门后第一次动手不是和妖,是和人!
  最后两人是藏在运送肉猪的宰车上连夜逃走的。安抚好受惊的猪猪们后,淮舟再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腿一盘直接坐在地上,差点昏倒。
  稍微有了些精气神后,伴着大猪小猪的哼哼声,她忍不住问丹葩:“阿姊你为什么要说李姑娘克夫?你又不会看面相!”
  “欸,此言差矣。”丹葩懒懒靠在车壁上,虽然发丝凌乱衣衫狼狈,她的眼睛却很明亮,“为师这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可知李姑娘的未婚夫是个怎样的货色?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李姑娘若是嫁给他,以后过得便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日子。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淮舟不知道。
  常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言“出嫁从夫”,倘若没有丹葩这一句“克夫”,李姑娘真的嫁给未婚夫,就算日后她面对的是狼窝虎穴水深火热,又有谁会在乎?即便她在乎,又该怎么救?
  丹葩见自己一句话难倒了她,不觉又露出笑意。她一把将淮舟揽在怀里,狠狠揉搓一番后感慨:“我真是捡到宝了。傻妹妹,你才去了几个地方见过几个人?何必被一种想法束缚?天底下不仅有人,还有妖和修士,只看着人这点小小的地盘是会憋屈死的!何况即便是人也分很多种,不仅有李姑娘家乡那种全是老古板的,还有女子当家做主撑起一片天的呢!”
  “当真?”淮舟怀疑地看着她,果然没有继续沉浸在那股因无能为力而带来的悲伤中。丹葩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你亲眼见了就知道啦。”
  有了李姑娘的前车之鉴,丹葩再不敢耍小聪明赚钱,老老实实地揭榜除妖。尽管有点看不上镇邪司的某些做派,丹葩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他们确实有在为百姓谋福祉。譬如每个城镇都会设一处“悬妖榜”,上面详细写了妖怪的种类以及悬赏金额。以前这都是深受妖怪侵害的大户人家才会发的,倘若妖怪没害到他们头上,只是吃了几个升斗小民,那便是妖怪吃到一村绝户也没人管。
  官府出面后,近几年这样的祸事没再发生,称得上四海升平。“悬妖榜”前人山人海,丹葩挤进去了淮舟却没有,她干脆找了个清净地坐着等。
  有人的地方少不了八卦传说,这些人便说起了“悬妖榜”的由来,那叫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淮舟听了几耳,知道这是当今建昌侯赵终乾提出的,在心中默默赞了他一句。
  很快,丹葩揣着厚厚一沓纸“杀出重围”。她看到了很是惊奇,问:“阿姊,你一个人揭了这么多榜?”
  “怎么是我一个人的呢,分明是你和我一共的呀。”
  看着她露出的明晃晃的两排牙,淮舟突然很想跑。
  这个阿姊也太不靠谱了!
  事实证明淮舟的预感是对的,拢共十二张悬赏令,除了开头的第一只丹葩出手打了样,剩下的十一只妖她全部放手交给淮舟,美其名曰历练。
  “一直待在阿姊的羽翼下可是长不大的哦,舟舟你该学着独当一面了。”
  不等淮舟开口,对面的黑熊精咆哮着向她冲来。丹葩随手折下一根松树枝扔给她,她手握松枝,深吸一口气上前迎敌。
  直到真正交手的这一刻,淮舟才明白,原来自己不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