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杜知津说要找密道,就是真的找密道。她全然不顾地形限制,扛着醉岚一寸一寸的敲,一颗石头一棵树都不放过。
  她越是认真,应见画考虑得更多。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几十年里连秀才都没出过一个的小村子,会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除了他那位身为妖的母亲。
  山风掠谷,树影斑驳。日光透过枝叶间隙落在地上,落成一个个浑圆的光斑。
  这些光斑如铜钱大小,正随风轻晃,甚至有一枚落在杜知津心口,像......妖丹。
  一瞬间,他突然想通了。恶蛟找的不是陪葬品,是他母亲的妖丹。
  它苦寻多日无果,不是因为妖丹藏在后山密道里,而是因为那东西早就随着一幅画被承端郡王拿走,之后又落到他手里。
  至于妖丹如今的下落?当时陆平危在旦夕,急需换血,脑子里那个声音告诉他,吞下母亲的妖丹便能使自己的血变成“神农血”,他照做了。
  昔日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后称之为“药王”。母亲一身奇异的医术,或许*正与神农有关。
  如果不是陆平需要“神农血”,他根本不会动那枚妖丹,但陆平濒死也是他一手造成的......事到如今,应见画才真正明白,何为善恶有数,因果有报。
  他不禁又想,杜知津是不是已经知道恶蛟追求的其实是母亲留下来的妖丹,所谓“来找密道”其实只是一面幌子?
  想的越多,应见画越冷静。杜知能闻到妖气,这点他心里一直清楚。从前他半人半妖的身份没暴露,或许是母亲早有准备动了手脚,又或许,像他这样只有一半妖血的,气息本就淡得几不可闻。可自打服下妖丹后,身上的气息便再藏不住,她那样的人物,绝不可能察觉不到。说不定早在换血那天,她就已经知道了,只是自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
  假借“陪葬品”之名带自己来后山,是想让他主动坦白吗?
  他明白了。
  “我找到了。”
  杜知津循声转过身,就看到应见画手里攥着什么,正满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她笑了。
  看吧,就说她家阿墨最聪明了。
  她没有追问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恶蛟苦寻一月而不得的宝物,而是很自然地说着:“太好了,趁时辰还早,我们下山吧。”
  应见画抿抿唇,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
  醉岚扶摇而上,驭风驾云,在底下的人看来,不过是白日里一颗陨星划过去。除了少数几个兴奋地闭眼许愿的孩子,其他人皆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悠悠往家走。
  戌时日暮,伴着鸡鸣犬吠,晚膳端上了院中的饭桌。杜知津已经辟谷其实不用进食,便把她的那一份留下来,偷偷给了应见画。
  “别偷吃自己的供品啦。”
  应见画:“......”
  亥时,赵小翠招呼杜知津去洗漱。赵家人洗漱完毕后,屋子里的烛火都灭了。
  子时,夜渐深,大雾起。
  丑时,浓厚的雾彻底将武陵村笼罩,俩人轻手轻脚地离开赵家来到黄土坡。
  寅时,此时天已不是纯粹的黑了,墨蓝色的边缘晕开一层淡淡的鱼肚白,从东边地平线往上,颜色一点点浅下去,星子还疏疏落落地嵌在上面,黯淡无光。
  随着两人靠近,狂风从四面八方涌入,吹乱了他和她的长发。
  应见画攥着“妖丹”站在阵眼附近,杜知津手执醉岚立在身边。
  “阿墨,你害怕吗?”她问。
  他摇头,脱口而出:“不。”
  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她不会放任他涉险。
  而他,永远相信她。
  话音落下,惊雷乍起,骤雨倾盆而下。浓云之中,一道盘旋的身影时隐时现,在紫电雷霆中若明若暗。
  杜知津眸光一凌,拔剑出鞘,提醒:“来了。”
  第94章 斩蛟
  ◎有一人霜眉冷目,孤身清影。◎
  “呜——”
  虽是夜里,黄家人却毫无睡意,紧挨在一起瑟瑟发抖。红花怀里抱着醒月倒还好些,勉强能够保持清醒。她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起初以为是谁在哭。
  可随着“哭声”愈响,后来甚至转变成猛烈的撞击声,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而是狂风。
  无休止的狂风,像是要把地面上一切事物撕裂,将所有能卷动的东西都卷到半空,又狠狠砸下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它的怒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连脚下的土地都像是在跟着微微发颤。
  黄大伯和黄婶娘死死搂着她,唇缝里偶尔溢出一声害怕的抽噎,继而搂得更紧了,生怕一不小心女儿就会像树叶一样被吹到天上去。红花却在又一道惊雷劈开天幕时挣脱了父母的怀抱,径直走向钉死的窗户。
  “红花!”黄伯娘大惊失色,唯恐女儿再度“丢魂”。
  红花对父母的呼唤恍若未闻。透过窗户缝隙,她看到应家坍塌的房梁被风高高卷起,火烧过后的灰烬漫天飘荡,所有景象都变得灰蒙蒙。
  她想了很多,想到丁劳、陆平、承端郡王,还有那日被她询问去后山做什么时,半张脸隐在阴翳下的应大夫。
  似妖非妖,似鬼非鬼。
  当时她因为极度害怕,下意识地忽略了很多细节。可这次妖怪特意在应大夫父母的坟里找东西,突然搭上了她脑子里的某根弦。
  应见画追随杜知津而去消失几日、承端郡王暴毙、全城通缉“莫大夫”、丁劳扬言会有赏赐之后在后山失踪、应见画出现在后山阻止她进去、陆平第二次上门、丁劳谋财后面导致应家失火......
  撇去干扰后,一连串线索浮出水面,清晰地指向一点。
  木姊姊离开后,红花跟着应见画读了几天书。从一个人的文字中能看出他的品行,红花以为应大夫不是那种有仇不报的性格,相反,她总觉得他在压抑什么。
  他曾经告诉她,有些药单看起来无毒无害,但只要尘封日久,就会变成剧毒。
  应大夫会否已经在积年的丧痛中,变成了剧毒?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
  黑云翻涌,青黑色的蛟身带着腥气窜出云层,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像十万大军连成一片的盔甲。它脖颈一拧,粗.壮的尾巴带着千钧之力扫过来,树木被抽得粉碎,无数枝干岩石化作锋利的暗器,暴雨般向土坡上的俩人砸来。
  杜知津丝毫不避,庞大的剑气直直劈下,瞬间化解了恶蛟的攻势。空中的妖兽动作迟了半拍。她乘机一挑剑势,纯白剑气斩断雨丝穿云而过,拖着长长的阴影刺向兽眼。
  大部分妖兽都很畏惧失去目力。
  果不其然,恶蛟被激怒,口吐一团黑气,无边无际的雾气开始蔓延。应见画当即洒出一包粉末,这是他连夜配出来的醒神之药。
  浓雾弥漫,周遭的环境逐渐变化,从黄土坡变成虎穴潭。闪电破空,照亮这个注定不宁的夜晚。阴风怒号,蛟龙出水,潭水猛地炸开丈高的水浪,与之相比,岸边的俩人显得尤其渺小。
  “只是幻象,别害怕。”杜知津嘱咐一句,足尖在湿滑的崖壁上一点,手中长剑“铮——”地出鞘,剑刃劈进蛟背的鳞甲缝隙,与坚硬的鳞片相交,顿时火星四溅、金声不绝。蛟龙吃痛,发出一声震得潭水翻涌的咆哮,血盆大口中喷出股寒气,所过之处,崖壁、岩石上霎时结出一层薄冰。
  一时之间,电闪雷鸣,刀光剑影。应见画不敢出声,唯恐分了她的神。但渐渐地,他看出杜知津其实游刃有余,只用醉岚一把剑也不曾落于下风,和宛泽城那时相比,她更强了。
  思忖间,恶蛟一击落空。杜知津旋身落地,足底触碰地面的刹那,反手将剑尖往蛟眼刺去。故技重施。蛟龙猛地偏头,不想那一下临时改道扎在它的躯干上,留下道深深的印记。它因而暴怒,甩动四肢,利爪猛地划向杜知津的脖颈,却在下一霎被狠狠甩开,不曾伤及她分毫。
  潭水被搅得像沸腾的滚水,巨浪拍打着岸边,溅起的水珠在半空中凝结成冰。她看准蛟龙摆尾的间隙,猝地扑上蛟背,双腿死死锁住它,右手长剑猛地向下一刺。
  剑刃没入半寸,腥热的血喷涌而出,溅得满脸都是,她却恍若未觉。
  恶蛟轰隆倒向地面,激起一阵尘埃。它的鳞甲再不复一开始的光鲜亮丽,身躯被伤口和鲜血覆盖,羸弱不堪。
  杜知津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醉岚化作一道白光没入应见画所在的阵眼。尔后他便看到五道颜色各异的光芒从各处腾升,再至他身前汇集,合成一束金黄色的光芒。
  这束光再慢慢变成锁链,自下而上将恶蛟缠绕,使其动弹不得。它还欲垂死挣扎,然而稍有动作便被锁链制止,直到庞大的躯干彻底倒下,一动也不动。
  应见画站在原地,死不瞑目地兽头就在眼前,甚而能闻到一股子腥味。即便不是初次目睹杜知津除妖,他还是忍不住后退半步,变得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