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当初,她第一次杀妖杀得血流成河时,足足两天两夜没能合眼。一闭眼,脑海里全是那些妖狰狞的表情。十二杀的甚至是自己曾经的同伴,是活生生的人,她不认为这份回忆有重新记起的必要。
  也许,失去以前的记忆,是十二自己的选择。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让十一和十二待在建昌侯府?”他问。
  她摇头:“越靠近龙脉他们越不舒服。而且留在琉璃京,随时有暴露的风险,他既然已经遗忘前尘,不如给他机会重新开始。”
  有赵终乾在,替两人捏造新身份根本不在话下。十一醒来后听了这番话,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如果有的选,没人想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应见画:“趁宫里还腾不出手拷问剩下的人,你们走得越快越好。”
  一旦锦衣卫中的任意一个开了口,十一和十二都别想走了。
  杜知津也是这样想。她手上拿了两份空白的身份文书,问十一:“想好取什么新名字了吗?”
  十一稍思片刻,道:“卫时衣。”
  代号跟了她太久,虽然未必是她本人的意愿,但这个名字已经融入骨血之中,再也无法割舍。
  从前她是锦衣卫十一,往后,她是卫时衣。
  应见画:“那他便是卫时洱?”
  杜知津觉得有必要征求十二本人的意见,虽然榻上那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隔着窗唤他:“时洱?”
  他循声回首,诧异:“你为何,认得我?”
  居然没把三字经治好。应见画挑眉,提笔在身份文书的空白处写下“卫时洱”。
  挺好,起码还是三个字,自我介绍的时候不用念叠词了。
  那边,醒来不久的时洱终于找到一位疑似认识他的人,忙问:“为什么。我在这。”
  杜知津戳戳时衣,示意她来解释。时衣脑子活络,片刻就想好了说辞。
  他们是一对双生子,上京寻亲,结果前夜皇宫内乱,两人被战火波及,时洱受了重伤,脑袋磕在石头上失忆了。
  “......如今想来,那个自诩能帮我们找到父母的人未必可靠,还是尽早离京为好。”时洱听时衣的话听习惯了,现在虽然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本能还在,下意识点头答应。但紧接着,他的目光越过时衣和窗户,落在对面的杜知津身上。
  “我貌似。认识你。”
  杜知津闻言一怔。
  她没想到时洱忘记了名字都没有忘记她,内心五味杂陈。
  半晌,她道:“嗯,我们是朋友。”
  时洱紧紧盯着她,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回想。可无论他怎么回忆,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朋友......只是朋友吗?
  他张了张嘴,喉咙中冒出一个词:“剑穗。”
  在场人皆是一愣。毕竟除了杜知津,这还是其他人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三个字以外的回答,应见画不由地多看他一眼。
  千防万防。
  杜知津当然知道他说的剑穗是哪根,但当时走得太匆忙,只顾得上把浑身是血的人救出来,其它东西一概落在亚城。即便现在回去找,也一定找不到了。
  对此,她感到万分愧疚:“抱歉。”
  时洱垂下头,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怅然。仿佛,他早就知道那根剑穗会断掉。
  就好像他和她之间。
  说话间,伴竹跑进来,道:“马车准备好了。”
  时衣猛地抬头,袖中紧紧捏着身份文书,生怕松手了自己来之不易的普通人生就会不翼而飞。
  应见画没说话,他看向杜知津,杜知津看向时洱。
  时洱愕然:“现在走?”
  她道:“你想多休养一阵也可以,我会保你们周全。”
  他望向杜知津身边的应见画,两道目光交汇,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不用了。时衣姐。我们走。”
  继续留下来,也只能是朋友。
  时洱大病初愈,时衣主动接过赶车的活计。两人都没带行李,应见画临时凑了些衣裳吃食给他们,一切从简。
  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建昌侯府侧门缓缓驶出。城中家家素缟,无人注意到他们。
  杜知津、应见画和赵终乾都来送行。
  赵终乾对这两位曾经的锦衣卫十*分好奇,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攀谈,如今终于得见,却是最后一面。
  他不禁感慨:“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经他提醒,杜知津道:“哦对了,我和阿墨不日便会启程离京。”
  赵终乾一惊,慌了:“怎么这么快?不多留些时日?”
  她摇头:“兰花妖已除,还待在京城做什么?”
  他想说就当为了他,余光瞥到一旁静默不语的应见画,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是啊,师姐她早有了心悦之人。
  那个人不是他。
  他没了再劝的心思,只道建昌侯府随时欢迎他们再来。杜知津点点头,提前向他道别:“保重。”
  应见画紧随其后,说道:“后会有期。”
  赵终乾郁闷。
  他们两个怎么越来越默契了?
  等赵终乾也走后,他们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收拾着收拾着,杜知津察觉到了不对。
  阿墨今天,格外安静。
  是被离别之情触动了?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悄悄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然而还未近身便被应见画戳穿。
  她纳闷:“我走路有声音吗?”
  应见画指了指墙上的影子。
  还好,没有变弱。但她的高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发现,阿墨是真的不开心。
  唇一直微微抿着,眼睫始终下垂,浓荫般遮住眸中情绪。
  像一扇被夏日草木缠得密不透风的窗。
  她直接问了出来:“阿墨,你很难过吗?”
  应见画动作微滞。他没料到她会径直开口问......但被她这么一问,心里的不安居然消去许多。
  他轻轻“嗯”了声,抬眸望进她眼底:“你会忘记我吗?”
  应见画和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如果杜知津像时洱一样失去记忆,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恐怕会立刻去死吧。因为继续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论人还是妖都不会接纳他,倘若连她这束光都消弭......他的世界将是一片虚无的永夜。
  他会溺死。
  “不会。”她如此说着,目光平静如海,装进鸢飞鱼跃、也装进了他的身影。
  她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永远。
  不会忘记你。
  说完,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推开门跑了,步履匆忙得仿佛外面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等着她。
  边跑,还不忘对他说“我去去就回”。
  然而这一去,就是数个时辰。
  应见画倒不担心她会抛下自己,只是她去了太久,他未免有些胡思乱想。
  知道他是妖了?还是又看到了悬赏令,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向她坦白,但他始终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等等。
  他这样想着。
  一直到黄昏初露,杜知津方姗姗来迟。
  甫一听到竹叶不规律的沙沙声,应见画就知道是她来了。也许是走得急,她又忘记走门,本性难移地选择了翻窗。
  人未至,先闻到一阵花香。
  他怔了霎那。
  这个时节,哪来的桂花?
  杜知津见他望过来,笑着将那一小束桂花递过去。月上柳梢头,她捧花的模样与兰浴节那夜渐渐重合。
  他听到她说,花神在上,杜知津发誓,此生不会忘记应见画。
  第78章 清白
  ◎“你不要我了吗?”◎
  兰花妖死后,地图上还剩下两只妖怪。杜知津没有着急离开琉璃京,而是耐心等待其中一个红点亮起。
  应见画问她:“既然不急着走,为什么要和赵终乾告别?”
  她解释:“我们毕竟不清白,如果被人发现小赵可能和刺杀皇帝有关......那就不好了。”
  “不清白?”他不赞同,“我们清白得很。皇帝是兰花妖杀的,一号是时洱杀的,从头到尾我们只是救了两个人而已。”
  他的那些手段都没使出来,所以简直清白得不得了。
  杜知津却想到了另一层。她小声道:“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清白嘛.......”
  准确来说,是她对阿墨的心思不清白。
  “你说什么?”他问。她猛地摇头,有些紧张地将手背在身后,眼神游移:“没、没啊......我们快进去看看屋子吧!”
  离开建昌侯府后,他们需要另外找个地方落脚。时值国丧,琉璃京鲜少有外来人投宿,为了不引人注意,应见画便谎称他们是被侯府赶出来的下人。
  反正赵终乾给了他们许多身份文书,正好派上用场。
  一听只是做错了点小事就被主人家打发,同为牛马的房主深表同情:“可不是!虽说贵人手下赏钱多,但规矩也多啊!你们放心,我的屋子最是干净整洁,保证物超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