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额......可这都出城了。”
  杜知津蹲在泽边一棵高大的水杉上,俯视地上的两个小点。
  红的是绛尾,青的是应见画,他最近很喜欢穿青色的衣裳。
  一袭青衣的应见画回眺远处。巨大的“宛泽”将全部落日收拢,原本湛蓝的水面燃起一片熔金火红,仿佛要把天地焚毁。而在这团炽烈的红焰边缘,银白的圆月正悄悄升起,轻轻抵住落日淌血的咽喉,伺机取而代之。
  他出言提醒:“时候不早该回去了。”他们还未和霍青告别。
  杜知津点点头,召出醒月后朝他伸出手。他愣了愣,扭头便看到绛尾已经站上了醉岚,正小心翼翼地驱使它向前。
  “进步很大嘛,我才教了他几天,”照旧,他在前她在后,防止他突然身形不稳掉下去。说这话时杜知津脑袋往前伸了点,额角零碎的发丝扎到他耳廓,有点刺。
  但更刺耳的是她接下来的话。
  “还蛮聪明的。”
  “是吗。”应见画的声音没甚起伏,淡得像无风的宛泽湖面。
  他凝视着绛尾跌撞的背影,心想。
  其实做一只妖也没什么不好的。
  霍青听闻他们起了去意,很是惊讶:“怎么这么突然?真的不要再多住几天吗?可是我招待不周?哎呀,阿白可是特意和我说了,你们是她的朋友,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和我说。这几日铺子里事务繁忙,我并非存心怠慢......”负责沟通的绛尾被她一连串的问句砸得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到底是只化形没多久的狐狸,不通人性。应见画轻叹一声,接过他的担子道:“霍青姑娘言重了,此事实与你无关。我们本就是为着卖货才来宛泽城的,现在货卖完了,自然要回去多进些。”
  “是了,你们正事要紧。”霍青点点头,又赶紧吩咐下人准备一些宛泽城本地的特产,要他们路上带着。应见画推辞不下,两人便开始,嗯,漫长的客套。
  原本,绛尾还因为自己嘴笨答不上话而感颓废,一双耳朵虚虚耸拉着。这会见应见画谈吐自如,羡慕地抖了抖耳朵:“阿墨公子好厉害,不像我......”
  杜知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术业有专攻。是妖,他是人,所以你说狐话,他说人言。”
  “真的吗?那、恩人你也像阿墨公子一样能说这么多话吗?可以教教我吗?”
  她一噎,目光可疑地四处游走,最后落在自己的两把剑上,顿时有了主意:“咳咳咳,我是剑修,剑的语言是很简洁的,懂吗?”
  绛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杜知津松了一口气。
  保持形象好累——不过说起来,当初应大夫的形象是不是也没维持多久?难道“恩人”都这样?
  在她莫名其妙陷入思考时,那边,应见画和霍青终于结束了客套,朝他们颔首,示意可以走了。霍家下人陆续搬了许多东西到他们马车上,礼物占了一半的空间。
  绛尾感慨:“霍青姑娘是真的疼爱妹妹,连带着对我们也爱屋及乌。”
  应见画瞄他一眼。
  连一只妖都能看出霍家姐妹情深。霍白不惜代价也要请人除妖,霍青却不肯透露自己的事,她遇妖的事还是霍白从旁人那听来的。
  霍青这么做,究竟是害怕妹妹担心,还是另有原因?
  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今晚都会水落石出。
  他抬起头,想看看如今时辰几何,余光瞥到杜知津也在望月。
  蓦地,他想起杜知津和绛尾共同提过的一个词。
  月圆夜。
  ————
  “这是特质的焰火筒和符纸。若你发现霍青不对劲,立刻捏碎符纸点燃焰火筒,明白吗?”
  应见画看着怀里有些眼熟的焰火筒,问:“红花是不是也有一根?”
  杜知津摇头:“也有不同。她的那支范围更大,你这支无色无味,修为低的人和妖看不见。”
  红花的那支一经点燃便会往外扩散,任何修士都能看出其中的求救意味。
  应见画并不知道武陵村有着大妖遗骸,她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闻言,他捏住了符纸一角,朝她点点头。
  绛尾已经坐上马车,随时可以出发。但杜知津还停在原地,不停和他说着话。
  什么要往没有月光的地方跑、符纸除了点火还能防身......以往都是他嘱咐她,这回角色对调,应见画竟觉得有点好笑。
  “你笑什么?”她紧张地问。
  他压下嘴角,故作矜持:“没有,你看错了。”
  他笑,她果然还是更在乎他。
  “那......该说的都说了,我走了。”她缓缓移动步子,知道不能再拖下去,足尖一点,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应见画目送着他们离开。
  宛泽城有山有水,相应的多楼多阁,此刻他就站在距离霍家不远的高楼上,俯视着那片宅院渐渐熄了灯火,沉入黑暗。
  他身上披着那件袍子,整个人与黑夜融为一体,恍惚中似乎回到了潜入王府的那个晚上。
  但不同的是,这次他要面对的不是人,是妖。
  玉簪,在。焰火筒和符纸,也在。
  确定一切无误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视线投向霍家。
  他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
  按照计划,绛尾留在西坊接应,出城的只有杜知津一个人。
  剑气也会泄露,所以这次她没御剑,行路如燕过,悄无声息地来到宛泽附近。
  夜里的宛泽比白日安静,仔细听才能听到零星的蝉鸣。时值盛夏,这些生灵本该在夜里高声吟唱,今夜却不发一言,沉默得像不曾存在过。
  只有初生的蝉恪尽职守,一声一声,似乎在呼唤同伴与它齐奏,又似乎在询问它们为什么缄默?
  杜知津知道。
  月色如水。恍惚中,那皎洁的光变成了猩红,庞大的不知名生物掠过水面,笨拙而缓慢地移动着。
  她在内心快速判断。
  洞妖,与人无害,轻易不会离开原有的洞穴......所以,是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大地的震颤还在继续,随着洞妖沉重的步伐,宛泽的水面也不再平静,浓稠如墨的水波突然沸腾翻涌,昭示着今夜的不同寻常。
  杜知津皱起了眉。
  不止洞妖,那些嗜血食人的妖魔也在走,但目的地却不是人口密集的宛泽城,而是四面无人的原野。
  为什么?
  比起“被吸引”,它们更像是在“逃”。
  一滴雨落在泽面,它激起的水花是那么渺小,以至于很快就被巨大的浪涛席卷,变得无影无踪。
  但杜知津还是看到了。
  她忽然想起某一天,应见画说夜间有雨,让她一定要戴上斗笠。
  不好!
  深沉的雨幕下,剑光一闪而过,惊扰了迁徙中的洞妖。
  它停下脚步,“看”向剑光的方向。
  宛泽城。
  第43章 二度
  ◎【死。死。死。】◎
  武陵村穷苦,村人往往日落而息,轻易不舍得点蜡烛照明。宛泽城与之相反,闹市火树银花不夜,家家户户亦点灯擎盏。今晚更有明月一轮,恍惚中,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应见画被这片明亮晃了下眼,不舒服地揉了揉阳白穴。
  身为医师,他极注重目力保养,无奈连年缺衣少食,虽未患上夜盲症,夜里视物却也算不得清晰。此时顶着明明灭灭的灯笼烛火,一时竟有些睁不开眼。
  霍青住的这条街上,住户多是薄有家资的小商贾,点得起三两盏油灯,也方便了他窥看。可唯独霍家院子里,一点明亮都无。
  阒寂无声,仿佛要消失在黑暗中。
  他皱了皱眉。
  奇怪,明明之前两晚,霍青都命下人送了烛台到他们屋里,还说灯油若是不够尽管去库房拿。难不成一个白天过去,库房里的存货就不足了?亦或者,霍青其实很节俭,为了招待客人才忍痛割爱。
  可是从霍家下人和肉铺伙计的待遇来看,霍青并非那等吝啬之人。
  隔壁陈家门前的两盏灯笼亮了,愈发衬得霍家暗淡无光。楼阁之上安静极了,他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黑暗会滋长人心中的恐惧,他也不例外。
  忽地,他看到光亮边缘,有人从陈家侧门出来。与此同时,大门挂着的两盏灯笼被人自外带回内院。若不是应见画站在高处目睹了全貌,人们只会注意到陈家人夜归的动静,从而忽视还有人自内而出。
  他挑眉。
  肉铺伙计要早起杀猪不错,但这与主人何关?况且如果是正事,为什么不能走大门?
  他心中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在慢慢形成。
  那人自陈家而出后,鬼鬼祟祟地走远了,消失在视野里。待他重新出现在灯火下,身上便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霍家三面围墙都很高,唯独南边的围墙有一处倾塌,霍青或许是太忙了,一直没有派人修补。如今,那人便自南墙缺口而入,拎着包袱直奔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