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应见画没吭声,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水,微微出神。
  而另一只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经快把衣袖扣烂了。
  他倒现在还有些恍惚。毕竟推门时他是那么笃定、那么愤慨,到头来这桩乌龙竟是自己造成的?
  绛尾还在那边复述自己心路历程:“阿墨公子既然让我从书中找答案,想必公子一定博学多识,我便提出想要看看藏书,公子也允了.......”说完,他满眼希冀地望向应见画,眸光清澈如水。
  应见画扭过头。他没法否认,因为他确实答应了。
  但“我不知道你拿的是这本书!何况,你问我时我在配药,没注意你拿的什么!”
  如果知道绛尾会做出接下来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书借出去。
  那本书的名字他都不愿意再念一遍!
  他语气不善,绛尾听了,害怕地往杜知津那缩了缩,接着才怯生生地说:“我看书上有狐妖二字,便以为、以为可以效仿......”
  杜知津也道:“说起来,阿墨你怎么会买那种书?你看过吗?”
  应见画眼神坚定:“买医书送的,没看过。”
  “可是,书角折了。”绛尾将书翻到折了的那一页。
  应见画:“风折的。”
  “哦,这样啊。”杜知津点点头,翻了翻那本书随口道,“话说,主角的名字该怎么念?念‘凡’吗?”
  闻言,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上草下凡,那个字念芃。”
  话音落下,他顿觉不好,抬头去瞄杜知津的表情,果然看到一脸笑意。
  她强压嘴角,好整以暇道:“哦——阿墨你还有此等手段,不看书就能知道主角名字?”
  绛尾附和地抚了抚掌,惊呼出声:“阿墨公子好厉害。”
  应见画:“......”
  他咬碎了牙,狠狠瞪她。
  居然帮着旁人取笑他。
  杜知津不明所以,依然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于是他心里的怒火更旺了。
  “......随便你们做什么,横竖与我无关。”他冷冷道,说完抬腿往自己房间走去,重重地惯了门。
  她心中迷茫更甚,不懂他为什么生气。
  这件事本来就与他无关啊。
  “恩人......阿墨公子是不是很讨厌我?我让你们之间起嫌隙了吗?”应见画走后,绛尾小心翼翼地问她。
  杜知津摇摇头:“不是的,错不在你,我去和他说说就好。”
  “当真?”绛尾扯着她的衣角,眼睫微微颤抖,“好羡慕阿墨公子啊。”
  “你羡慕他什么?”
  他咬着下唇,飞快看她一眼又收回,低低道:“公子心情不愉,有恩人你安抚。不像我,自出生起就遭妖嫌弃......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觉得阿墨公子能遇到恩人你,可真是幸运。”
  “是吗?”杜知津停下脚步,重新来到他面前,打量他的表情。
  绛尾被她看得脸红耳热,恨不得把头埋进衣领里。
  片刻后,她道:“这么说来,绛尾你也很幸运啊。”
  他愕然抬头:“我、我吗?”
  怎么可能。他是异类,是废物,是人和妖中最不起眼的一只。
  他从出生便是不幸的,被诅咒的。
  但她却说:
  “你不是说遇到我便算幸运吗?我就在你面前啊。”
  霎时,迷雾散去,云开见月。
  “幸运”就在他身边。
  ————
  应见画这一觉睡得委实不算踏实。
  他几乎睁着眼睛到天明,次日对镜,发现自己眼下有着浓浓的黑青。
  都怪住在他脑子里的妖怪。
  他咬牙切齿地想。
  要么不说,要么早点说,偏偏在绛尾已经进屋后说。
  上次遇到幻妖也是,这妖怪总是慢人一步,迟钝得很。
  一刻钟前杜知津来敲门唤他去吃早食,他故意没答应,就是不想看到他二人待在一起的场面。
  磨蹭了这么久,人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如此想着,他慢吞吞下了楼,猝不及防看到两个最不想看见的人。
  他转身正欲返还,就当没看见他们,却听到绛尾高声喊:“阿墨公子,你可算醒了!”
  绛尾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整层的人听见,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这下不得不去了。
  应见画磨了磨后槽牙,想挑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奈何是四方桌,怎么坐都靠得近。
  没办法,只好挨着杜知津坐了。
  杜知津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裳,这可不常见。要知道应见画刚捡到她时,她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是捡的他的旧衣。离开武陵村后,纵使富裕了,仍然不见她买新衣,都是一两件灰扑扑的袍子来回穿,问就是没注意。
  这件天青色的衣裳还是他们路过某个以织布为名的城镇时,应见画杀价买的。原本要五十两,他硬生生砍到了三十两,可把他得意坏了。
  至于缘由......似乎是某天他们想要投宿,店家嫌弃杜知津一身麻衣,见她掏出银票还扬言要报官抓贼,气得他连夜去了布坊给她买新衣。
  衣襟处还有他别出心裁绣的兰花,和淡淡的天青色正相配,任谁看了都会赞她一句“少侠风流”。
  这件衣裳她也不常穿,很宝贝地守在箱子里。所以,今天她怎么舍得穿出来了?
  他刚要问,余光瞥到一身青衣的绛尾,顿时如鲠在喉。
  “怎么了?”杜知津发觉他的异样,问。
  应见画缓缓扭过头,正眼看向他们二人。
  狐妖天生貌美,不然也不会流传出那么多倾国倾城的故事。绛尾本就生得雌雄莫辨,眉目精致,原本还因为气血不足藏了三分,一夜过后,他竟不知怎地容光焕发,明艳动人。
  这座酒楼里有一半的人在看他。
  应见画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一整夜辗转反侧,以至于满脸憔悴。
  他登时没了胃口。
  “不习惯这边的饮食?我就知道。”面前多出一小碗冒着热气的乳白色豆浆。他怔怔抬头,撞入一双期待的眼睛。
  她道:“尝尝?我借了人家石碾磨的,虽然不及你家乡的美味,但也大差不差?”说着说着,她懊悔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算了,你不想喝我就”“谁说我不喝?”应见画迅速出手护住了豆浆,抿抿唇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做了很多?”
  杜知津摇摇头:“哪能啊,这么一小碗就耗了我一个时辰,我天不亮就起来了。”
  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只在心中默默道。
  是以,看在她如此诚心的份上,就别生气啦。
  听完,应见画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丝丝弧度,又很快被他抚平,仿佛刚才的嘴角上扬只是错觉。
  他一边说着“既是你的一片好心那我便勉为其难地用了总不好让你的心意白白浪费”,一边矜持地用勺子慢慢舀,再一边偷瞄绛尾的神情。
  绛尾察觉了,朝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那身青衣晃得眨眼。不过没关系,豆浆很甜,于是他回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谁料绛尾根本没看见他的动作,转头和杜知津攀谈起来:“恩人,我想去前恩人家看看,你能陪我一起吗?”
  “可以啊。不过你别恩人恩人地叫我了,听起来好别扭。”“十分抱歉!那、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她思忖片刻,道:“我姓木,你叫我木姑娘吧。”
  听到这,应见画的心情尚算愉悦。
  毕竟无论是陆平还是绛尾,都只知道一个假名。而他不一样,他不仅知道她叫什么,还知道她的小名。
  舟舟,淮舟,上“淮”下“舟”为津。
  如此看来,这绛尾和陆平一个档次,注定只会是过客。
  应见画心情大好,喝完豆浆,连一旁的清粥都显得眉清目秀,不觉多用了几口。
  身边的对话还在继续,礼尚往来,绛尾也告知了他的小名:“我的名字是姥姥取的,从前她还在的时候,会叫我小红。”
  绛,大赤也。
  杜知津点点头,唤了一声:“小红。”
  绛尾听罢红了脸,轻轻地念了一句:“木、木姑娘......”
  然而他还没念完,只听“砰”的一声清响,应见画用来吃粥的一双筷子掉到了地上。
  杜知津立马给他捡起,顺便换了一双:“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淡淡道:“哦,无事,只是这粥有点难吃。”
  “难吃吗?可我觉得刚刚好。”刚说完绛尾便猛地咬住舌尖,无措地低下头,仿佛在为自己的失言惴惴不安。
  “没那么麻烦。”他起身,冷笑道,“只是突然变酸了。”
  杜知津皱眉:“酸?”
  “嗯。”他点头,重复,“粥变酸了。”
  用完早饭,杜知津便带着绛尾去了刘记,临走前问应见画要不要去。
  “不去。”他翻过一页书,封面的《黄帝内经》硕大无比,叫人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