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在一尺外停下,干巴巴地回答:“噢、嗯,我回来了。”
  语毕,两个人像是被下了噤声咒,谁都没再开口。
  杜知津隐隐觉得气氛不太对,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太对。直到应见画再度出声——
  “我父母也曾对我说过去去就回。”应见画垂着睫,月光刚好照进他的眼底,让她看清了他眸中的哀伤。
  这哀伤就如霜一样,落在鲜妍的花上,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可惜。
  沉默片刻,他抬眼望向她,嘴角牵起像是想笑又没笑,落成一个苦涩的弧度:“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我以为你......”
  以为她什么?
  他没说,杜知津却听明白了。
  心脏像被针扎过,她走过去摊开掌心,朝他露出握了一路的玉簪。
  看到玉簪的刹那,他愕然:“你”“我没有抛下你,也不会抛下你。”
  杜知津走到他身后摘掉束发的那根树枝,应见画还沉浸在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直到他从影子中看到,玉簪端正地插/在自己的发中。
  翠绿的光华从她指尖漏到他肩上。
  一如许多年前的某个宁静的夜。
  第26章 遇妖
  ◎她从不吝啬于让对手知晓她的姓名。◎
  锦溪城尚且笼罩在承端郡王死去的阴霾中,但此事传到其余州县却只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妖魔横行的世道,别说一个小小郡王,就算是龙椅上的九五之尊也难逃一个“死”字。因此,说书人最爱讲、茶客们最爱听的不是什么才子佳人、风花雪月,而是修真者降妖除魔、惩恶扬善的故事。
  “书接上回!陈员外如愿抱得美人归*,一抬小轿进了府。正是新婚宴尔,洞房花烛时,盖头那么一掀!嘿,您猜怎么着?红颜作枯骨,娇娘变野鬼,陈员外瞬间吓破了胆,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剑客破窗而入,大喊——”
  台下众人听至酣处,激动大喊:“必是等闲山的仙长来了!”“快讲快讲,仙长是如何与那魔头大战四十回合!”
  二楼雅间内,应见画收回目光,投向身旁的人。
  他也好奇等闲山的仙长会使出什么招数。
  然后他便看到——
  “这核桃也忒硬了,不成,我今天必定要把它劈开。”
  电光火石间,长剑出鞘,核桃一分为二。
  杜知津满意地收了剑,挑出核桃仁放到碗里,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手指微微一抖掉了个方向,看样子十分不舍。
  应见画摇摇头,意思是他不用,于是杜知津得以独自享用这道顽固的美食。
  茶楼临街,推开窗便能看到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这里与锦溪城不同,商贾更加兴盛,城镇也更加繁华,汇聚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
  他没再纠结“等闲山仙长的剑术”,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我们要去哪?”
  离开锦溪城已有一旬,这十天内他们日夜兼程的赶路,昨夜才出了邑州来到此地。
  杜知津还在吃核桃仁,两颊一鼓一鼓,令他想起某种捞起来会充气的鱼。
  他推过去一盏茶,她就着水吃完,这才有空回答:“距此十里的地方据传有大妖,我决定去那看看。”
  “好。”见她喜欢吃核桃,他贴心地挑了两个剥起来。应见画挑核桃很有技巧,开核桃也有技巧,不用蛮力轻轻松松就能完好无损地取出果仁。
  “喜欢吃就多吃点。”
  纤长的手指推过来一碟剥开的核桃仁,呈在白瓷上,诱人垂涎三尺。
  杜知津却没看碟子,而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应见画回以得体但疑惑的微笑。
  不对劲,很不对劲,她想。
  递水、递帕子、开核桃、问她饿不饿累不累......诸如此类。自从离开锦溪城后,应大夫就像变了个人,事事体贴不说,就连她不小心弄伤自己也从责骂,反倒温声细语地替她包扎。
  可明明在武陵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虽然现在温温柔柔的阿墨很好,可她很是怀念过去那个时不时瞪她一眼的应大夫。
  心里有事,核桃仁也不香了。她先给自己打个补丁:“咳,阿墨,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此事尚未发生,决不能当真!”
  应见画又挑了一枚核桃,正剥着,听到她的话头也不太:“嗯,你说。”
  她犹豫再三,因为内心十分在意,还是说出口了:“如果我现在受了重伤,大概就和你刚遇到我时差不多,浑身都碎了险些拼不起来。你把我带回去,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我终于能起身下地了,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下河捉鱼,你——你会如何?”
  闻言,他眉心微蹙,稍稍思考后笑着回答:“怪我没有事先澄清利害,自是劝你不要再做这种事,安心养病。”
  居然这么委婉?杜知津胆子大了些,继续问:“那、那若是我不仅下河捉鱼,还跟着红花到处跑下雨天都不回家呢?”
  他依旧微笑:“和黄伯娘一起把你们带回来便是,再备上姜汤艾叶驱寒。”
  杜知津眼睛一亮,错过了他渐渐下垂的唇角:“如果第二天我就上山取回醉岚,你......阿、阿墨,你怎么了?”
  居然徒手捏碎核桃?!
  应见画满不在乎地拂了拂掌心的碎屑,将核桃仁放到她碗里,笑得灿若春花,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嗯?你刚才说什么?”
  杜知津张了张嘴,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抱着两把剑默默后退数步:“没、没什么。”
  确定了,应大夫还是那个应大夫。
  其实应见画确实尝试过收敛自己,毕竟他的身家性命皆系于她一人,不讨好她讨好谁?
  但很快他发现,杜知津根本不在乎他对她是何态度。或者换而言之,在她心里他才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无论他恶劣或是温和,都不会改变她的态度。
  吃什么住哪里永远以他为先,仿佛“救命恩人”这个名头永远发着光顶在他头上。
  可他不相信,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恪守诺言、毫无保留地付出,她越坦荡自如他越不安。
  怎么会有人对他好呢?
  “啊,楼下的故事讲完了,我去结账。”
  凝视着那道渐远的背影,应见画心想。
  他必须在她厌倦之前找到新的落脚点。
  ————
  那妖擅夜间行动,杜知津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提剑出门。
  她留下了醒月,嘱咐应见画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当没听见:“据说这只妖怪会模仿亲近之人的声音诱你开门,有醒月在身边,只要你不出去,它奈何不了你。”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临别前又叫住她:“等等。”
  杜知津停住脚步,看他取出斗笠,自觉低下头。
  这倒让应见画动作一顿。
  只是想把斗笠塞给她,又没说要替她戴......他抿抿唇,忽略耳后渐起的温度,僵硬地替她戴上斗笠。
  初遇时她的头发毛毛躁躁,像山里四处野的猢狲,现下已然柔顺许多,泛着蜜蜡般的光泽。
  他忽然想起这些天,他们用着一样的皂荚茶枯,所以连发丝的气味都一模一样。
  “晚间......可能会落雨。”
  或许是觉得新奇,杜知津戴上斗笠后好奇地晃了晃脑袋,听罢一笑,带着几分得意:“落雨而已,我会避水诀。”
  耳后的温度骤然变冷。他斜她一眼,伸出手:“把斗笠还我。”
  是他自作多情。
  杜知津扬起的嘴角僵住。她拽着脖颈边缘的绳子,语速飞快地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呢......时辰不早我先走了!阿墨你记得千万别开门啊!”
  说完转身就走,身影消失在渐暗的天色中。
  ————
  据杜知津所知,此妖擅仿人声、擅制幻境,名为幻妖。
  传言幻妖专门对孤身走夜路的行人下手,会模仿亲近之人的语气诱人回首,每回一次头魂火便灭一分,直到三次回首魂火俱灭。
  可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当幻妖的声音钻入人耳的时候,它的法术便开始生效了。
  张山是一个普通的小贩,往日天没黑他就收摊回家了,但今日生意不好,多走了两条街才把东西卖完,因此回家比往常晚了。
  他家住在城外乡下,走大路足要半个时辰。但怕家里人担心,鬼使神差的,他跳着空扁担走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阡陌小路。起初张山并未发现异常,可他走着走着,周遭悄悄起了迷雾,身后响起有他妻子的声音。
  “山郎。”
  他惊喜回头:“娘子?你不在家中待着,怎么......”话刚出口,张山猛地想到今日听到的传闻,浑身的血都凉了。
  阴风阵阵,好似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他颈侧,瞬间让他不能动弹:“咯咯咯咯...山郎,我担心你呀,所以特意出来接你了......你不高兴吗?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