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年轻,又常在田里跑,半截入土的丁老头哪里追的上?不一会就被她溜得气喘吁吁。
  她三五下爬上树,冲底下无能狂怒的丁老头扮了个鬼脸,只觉身心舒畅。
  丁老头踹了几脚,非但没把红花踹下来,还伤了自己的腿。他喘着粗气,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满嘴污言秽语:“你等着!等我得了赏赐,第一个扒了你的皮!”
  他也就能嘴上过过瘾了,红花并不把他的辱骂放在心上。但丁老头有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等他得了赏赐?这老头还能得什么赏赐?
  她心念一动,悄悄溜下树跟了上去。
  说要得赏赐,可丁老头并未往城里去,反而去了人迹罕至的后山。
  后山里有熊有虎,娘对她耳提面命,叫她不许靠近。更别说虎穴潭的故事武陵村孩子从小听到大,就算胆大如红花,也从未踏足。
  丁老头腿脚不便,等闲也不会来后山。他越反常,红花越好奇。
  可就在她终于说服自己决定上山时,一只手从天而降,勒住了她命运的后脖颈。
  “呃...应大夫,你怎么在这?”
  应见画淡淡睨她一眼,随手把她丢回路口:“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昨天欠的十个大字写完了?”
  “没......”提到写大字,红花女侠的气焰瞬间弱了。
  “那还不去写?”
  “哦......可是!”她还想挣扎一下,对上应见画凉飕飕的眼神,顿时怂了,“这就去、这就去。”
  应见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她已经离开且不会回来后,迈步走向深山。
  他对后山无比熟悉,就好像第二个家。可偏偏有不速之客想闯进家里,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生日子搅得天翻地覆。
  他忍不了,也不会忍。
  丁老头素来瞧不上后山那些传闻,总把“一群怂蛋”挂在嘴边。在他眼里,什么瘴气迷魂、野狼盘踞,不过是瞎编的鬼话。
  可当他真正踏上这片土地,看到深不见底的密林以及时浓时淡的迷瘴。他不得不承认,这地确实邪乎。
  风轻轻一吹,树枝疯狂摇动,影子也随之扭曲变幻,仿佛有无数狰狞鬼魅在林间穿梭逡巡,对每个闯入者虎视眈眈。
  他暗骂了一句,应见画那小子约在这见面指定没安好心,必须狠狠宰他一笔!
  一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不由咧开嘴露出一口烂牙,嘿嘿笑起来。
  “你笑什么?”
  阴冷男声几乎贴着他的耳畔炸开。丁老头喉间发出一声闷叫,草鞋在湿滑的苔藓上打滑,踉跄着转身时,后颈寒毛根根倒竖——
  只见应见画不知何时竟贴到了三步之内,身影如鬼魅般在雾中若隐若现,唯独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泛着光,正幽幽凝视着他。
  “你是鬼吗!走路没个声!”他捂着脖子后退半步,骂骂咧咧个不停。但任谁都能听出来这句话有多么中气不足,简而言之,他怕了。
  怕了?真怕了就该连滚带爬地滚下山,而不是在这冲他大呼小叫,企图在卖了他之前再讹他一笔。
  应见画冷冷道:“我若是鬼,你怎能活到现在。”
  闻言,丁老头登时炸了,将方才的胆战心惊忘得一干二净:“我就知道是你小子捣的鬼!当年若不是你多事,我早拿了银子上城里吃香的喝辣的!那妮子就是被你教唆的!赔钱!”
  说完,他大喝一声扑上来,然而还未近身,便被应见画锢住唯一的一只手甩到一边。
  女儿不堪其辱自杀去世,他却固执地认为是受人教唆,时至今日也只想着赔钱。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手下留情只放半包毒药。留着你这条贱命,是我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看着丁老头在地上痛苦挣扎,他面无表情道。
  他漫不经心地道出当年真相,口吻散漫,仿佛不过是碾死了只惹人厌的蝼蚁。丁老头双目发红,死死盯着他,咒骂:“贱人!你完了!你彻底完了!我要向官府告发你!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他的眼!他的手!都是这小子下毒害的!
  “呵。”应见画嘴中溢出一声嘲讽的笑,眉梢眼角尽是不加遮掩的嫌恶,“你尽管去。”
  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点燃了丁老头心中的怒火,他开始口不择言,大声辱骂:“丧尽天良的畜生、没爹没娘的杂种!你就等着吧,官府的人早就在来的路上了!等剥了你的皮,看你还能不能这般张狂!”
  应见画眉头一挑,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报官了?就凭我毒坏了你一只眼一只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什么破事?十天前你根本不在村里,是你害死的王爷!”
  只知道这些?还以为落了什么把柄。
  紧绷的弦一朝松弛,他忽然笑了笑。
  在旁人看来,应大夫笑起来是极美的,好似雨后初霁、春风拂面,连平素清冷的眉眼都染上柔光。
  但在此时的丁老头看来,无异于阎王开门。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只身前往后山是个鲁莽的决定,因为这里是应见画的地盘,而他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已经报了官!官爷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不能杀了我!不——”
  然而,他没机会把遗言说完。
  伴随着噗通一声,浑浊的水花炸开又平息,只留下几片残破的衣角在水面打着旋儿,然后被暗流缓缓拖入深不见底的潭底。
  暮色降临,应见画缓缓转身,衣角掠过岸边的野草,沙沙作响,
  黑暗一点一点吞噬了这座山,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并吞噬。
  ————
  白榆城,某不知名客栈。
  杜知津放下两把剑,招呼小二给她上几碟好菜。
  小二说了声“好咧”,因她出手阔绰,额外送了一小盘花生米。
  隔壁桌的几个大汉正饮酒侃大山,就缺一盘花生米。察觉到他们热切的视线,杜知津大方地分出去半盘。
  “少侠阔绰!”
  闻言,她摆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
  离开武陵村已有十数日,按理来说,以她的脚程早该走出邑州往别州去。可她放心不下武陵村的事,便在周边多停留了几日,尽量把有威胁的妖魔肃清。
  如此紧赶慢赶,到下一座城池已是十日后。按照习惯,她先选了一处客栈落脚,准备打听点情况。
  这许多天都待在野地里,难免错过一些消息。不过邑州偏僻,几年也不见有一件新鲜事——
  “听说了吗?隔壁锦溪城的承端郡王死了!”
  “咳、咳咳!”
  猝不及防喷出一口水,那群大汉齐刷刷看向她,其中有个好心人还递过来一块帕子。
  她谢过好心人,顾不上一片狼藉,忙问:“锦溪城的谁死了?”
  第22章 事发
  ◎“陆捕头,你捉我究竟是因为公道,还是私情?”◎
  红花发现了一件事。
  丁老头自打去了后山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虽然丁老头平常也四处瞎溜偷鸡摸狗,但直觉告诉她,这次不一样。
  具体是因为什么呢......
  “读书要专心。”
  应见画敲了敲桌面,唤回她的思绪。红花“哦”了声,没写两个字,咬着笔杆问他:“应大夫,你昨天去后山做什么呀?”
  或许应大夫知道丁老头去了哪?
  应见画抽出她压在胳膊底下的纸,在她紧张的眼神下边检查边回答:“家里的柴禾用完了。”
  “那你可以去我家拿呀,我家里还有好多呢。”红花最怕他检查功课了,连忙转移话题。
  可惜天不遂人愿,应大夫还是用朱笔勾出了两个大字,分别是“永”和“岁”。
  红花的表情立刻变得痛苦,惨叫一声,无精打采地倒在桌上。
  应见画给她示范了一遍这两个字该怎么写,让她回家仔细练练。红花苦兮兮地应下,将她的小毛笔小砚台通通收进竹篓中。
  这个竹篓是黄大伯爹特意给她打的,她可中意嘞!背着像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至于竹篓里的文房四宝嘛......她家买不起,是应大夫送她的。
  木姊姊走的第四天,应大夫突然问她想不想识字。那时候她觉得应大夫孤零零一个人太惨了,心一软便答应了。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从此走上了写大字的不归路。
  因为好奇,红花问过应大夫这些毛笔砚台是哪来的,结果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说是用她的钱买的。
  这个“她”当然是指木姊姊喽。也不知道为什么,应大夫从不喊姊姊的名字,偶尔提起,用的也是模棱两可的“她”。
  红花不懂,红花只知道姊姊离开后应大夫的话越来越少了,虽然以前他也不咋说话,但她就是觉得,应大夫变了!
  变得更沉默,甚至有些......可怕。
  自觉承担了照顾整个武陵村的重任,这个重任里当然也包括照顾应大夫。即便再讨厌写字,红花还是兢兢业业地每天过来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