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险,差点就受妖怪的影响喊她舟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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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及夏日,天黑得早,酉时才过日头便蓦地沉下去,换来一片黢黑的天。
  农家节俭舍不得点油灯,大多日落而息,天黑了就早早入眠。因着家里有个病人,应见画这才舍出一根蜡烛,却也不忘叮嘱她早点休息。
  晚饭是烛火下的一碗粥、一碟青菜、一颗水煮蛋。粥每人一份,鸡蛋却单杜知津有,这还是应见画向隔壁黄伯娘讨的,她听到了二人交谈的声音。
  就是粥,也一碗稠一碗稀,足见应大夫的窘迫。杜知津慢吞吞咽下温热的稠粥,心中五味杂陈。
  面前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未及弱冠,身量颀长却清瘦,像竿青竹。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臃肿,只除了袖子和下摆稍微长了些。
  她又想到之前在炎魔肆虐的村子里看到的那些面颊凹陷的孩子,顿时难以下咽。
  应见画当然发现了她的目光,起先还能忍受,自顾自吃着。可她的眼神越来越过分,最后竟落在他颈侧,简直恬不知耻!
  这就是妖怪说的“相爱”?“初遇”?果然是妖怪,一派胡言!
  “看什么?不想吃拿去喂狗。”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甚至有点过分,换做常人估计会和他吵起来,但显然杜知津不似常人。
  “我的确吃不下了,你吃罢。”她贴心地只剜了一半的蛋,粥因为已经喝过了所以没分出去,便想着下次一定要先留出一些。
  应见画看着眼前黄澄澄的蛋心、嫩生生的蛋白,口腔不受控制地开始分泌唾液。
  他有多久没动过荤腥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完全......不记得了。幼时他吃百家饭,邻里乡亲受过他父母恩惠,每个人省一口把他拉扯大。十岁以后他就自己做工换口粮,饥一顿饱一顿地活到成年,也是命大,这样都没饿死他。再就是最近几年,他能上后山采药了,重拾起母亲的行医行当,日子这才好过一点,但也仅仅是好过一点。
  等他回过神,那半颗蛋已经彻底沦为腹中魂,只余唇齿间的留香。
  “好吃吗?”偏偏她还要问,用一种期待的、怜惜的口吻。
  让他怎么回答?如果承认了,岂不成自己骂自己是狗?还有,谁要她可怜?她的命都是他救的!
  少年人总有一股无用的自尊心,他低不下这个头,倏地起身,端着两个碗跑了。跑了两步想起来还落了一个装青菜的碟,又快步回来拿了就走,全程没看她一眼。
  随后,她听到院外响起碗碟相撞的声音,过了一会似乎是怕太用力会洗碎,又悄悄变回了平常的力道。
  她倚墙听着,听出他在吃力地摇辘轳,心下微动,尝试着操纵附近的水灵气涌入井底,让他打水不那么费劲。
  可惜受伤太重,她能做的也仅限于此。
  应见画意外发现今天的水位比以往更高,是昨晚下雨的缘故吗?
  天气还不算热,他又不想浪费柴火,打了水在院子里简单擦拭一番便回了屋。
  屋里,蜡烛快要燃尽,散发的光仅够照亮桌子周围。他犹豫了一会要不要看书,终究是怕眼睛坏掉得不偿失,脱了外袍便躺下。
  这一天又是上山又是拖人又是治病,累得他沾枕就睡。一夜好梦,翌日鸡鸣三声,他本能地从梦中清醒过来,睁眼却对上一张女人的脸。
  “啊!”
  第3章 谣言
  ◎“应大夫家昨晚进了个女贼!采花大盗!”◎
  “啥声啊?怎么好像是应大夫屋里传来的?”村民都起了,听到这声惊叫,纷纷涌到应见画家中。
  最着急的还数隔壁黄家,黄大伯急匆匆推开门,大喊:“出啥事了!应大夫、应大夫你还好吗!若无事吱个声!”“哎呀磨蹭什么!你倒是进去看看!”黄伯娘一把将他推进去,顺手塞了一柄菜刀。
  于是黄大伯舞着菜刀,一瘸一拐地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数个壮汉,势要把贼人拿下!
  却不想迎面撞上了神色慌张的应见画。黄大伯及时收刀,上下仔细打量他,惊魂未定:“应大夫你没事吧?那贼人呢?”
  “贼人?”转醒不久,应见画脸上还带着竹枕压出来的道道红痕,这会简直成了惨遭毒手的铁证。乡亲们捶胸顿足,口中嚷嚷着“这可是我们武陵村最俊的少年郎”,报仇之心空前高涨,等不及主人开口,一窝蜂挤入室内。
  应见画回过神,刚想出言阻拦,一切都已经晚了。
  “吃俺一拳!妈呀,居然、居然是个女贼?!!”
  听着身后走调的尖叫,他缓缓闭上眼。
  妖怪呢?妖怪怎么不出来把他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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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了吗?应大夫家昨晚进了个女贼!采花大盗!”“哎呀你的消息不准,分明是狐妖!专门吸人精气的那种!老骇人哩!”“错了错了都错了!俺侄子早上亲眼看到的,是个脸色煞白煞白的女鬼,舌头有那——么长......”
  武陵村消息闭塞,村民没其它消遣方式,往上数三代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来覆去地讲,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桩新鲜事,可不添油加醋往外传?是以应见画虽然极力澄清,但也无济于事。
  他快步路过,低着头不发一语。有村民没赶上今早的热闹,追问:“应大夫要人帮忙不?家里可还好?”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一口回绝:“不用,很好。”
  还有人不死心,一定要看这个热闹:“俺家小子最近肚子不舒服,待会去找您看看。”
  他头也不抬:“既然肚子不舒服就不要走动,我上门看也一样。”
  如此阻止了一波又一波好奇心旺盛的村民前来围观,他终于背着柴禾返回家里。武陵村地处南方,冬日对柴的需求量不大,所以开春了也能捡到一些。以往他一个人事事都用热水,现在多添一位病人,干柴的消耗量剧增,两天就用完了之前的存货。
  黄大伯推门而入的时候杜知津就醒了,即便应见画立刻关上了房门,可她还是听了一耳的流言。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闭塞的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陌生面孔,尤其她还是重伤,极有可能引发村民们的恐惧,甚至应见画也会引火烧身。
  家里的刀有些钝了,劈柴颇费力气。应见画在一阵一阵的砍刀声中回答她:“那你就快点好起来,结完诊费赶紧走。”说完,他揉了揉被震得发酸的手腕,开始思考从哪个角度劈下去更节省力气。
  杜知津留心到他的难处,主动提出:“你用醒月吧。”话音落下,醒月飞至他身侧。他看向剑修的剑,剑刃光润如镜,清冽纯粹,似能映照万物纤毫。
  应见画没接,依旧用刀:“你的剑不该用来劈柴。”
  她反驳:“没有什么该不该。柴刀亦可杀人,它只是一把剑,一件死物。”
  他无心与她争辩,任由醒月固执地停在周围。良久,他朝屋里的人喊:“把你的剑收回去,今早才喝的药。”
  言外之意是,少折腾。
  屋内不声不响,他朝里瞪一眼,醒月瞬间消失。
  又过了会,里头传出杜知津犹犹豫豫的声音:“不然,我替你生火?”
  她对待在应大夫家里白吃白喝感到很过意不去,剑修身无长物,一时半会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报答,也就能让他在生火打水等地方便利一点。
  这回应见画同意了,她不由松一口气。
  晚饭依旧是白粥青菜和鸡蛋,只不过应见画事先和她说明:“这颗蛋是和邻居借的,你不吃我原样还回去。”彻底打消了她分一半给他的念头。
  一餐无话,他照例在院里洗碗擦身,杜知津躺了*一天,这会脑子比白天还清醒,看着他翻出一卷破破烂烂的铺盖,往地上一扔,合衣躺下。
  大概是家里只有一床棉被,他身上盖着一件外衫,瞧着十分单薄。
  她道:“夜里冷,你还是上来睡吧。”
  “不用。”应见画翻身背对她,语气和初春的夜一样冷。
  月辉透过掉了一半纸糊的窗子洒在地上,刚好照到他的长发,为他镀上一层冷冷的光。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年久失修的柴扉被风吹开,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这是他的家,他早就习惯这里的一切,今晚却久久无法入睡。
  榻上那人,大抵也是如此吧。或许睡惯了红罗软帐,根本无法适应简陋的草席。他有些恶毒地揣测。
  半晌,他终于有了困意,隐隐约约听到她说:“......好梦,应大夫。”
  “一切都会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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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应见画照例早起,上山采药拾柴。
  也许是仙凡有别,杜知津恢复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才过去两天致命伤就好了大半,不愧是常年当话本主角的剑修。接下来还要治她的外伤和烫伤,各种草药或许都用得上。
  路上遇到几个上山打猎的村民,他们说这一片几乎没有好的猎物了,想有收获必须往更深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