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拥缚礼生了一副能惑人的眉眼,笑起来时尤其温润端方,可单茸站在原地看着,只觉得背后一凉。那笑中不知埋了多少城府心计,只消一眼,便能让单茸如坠深渊。
  二人携手回府的路上,拥缚礼翻看着放在马车上的卷宗,也不问单茸在狱中都和单逢时聊了什么,大概在他心中,无论单逢时还有什么后手,只要单茸在他手上,对方也只能乖乖认罪。
  不信真情的人,往往最能操纵真情。
  单茸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熙熙攘攘的街道,那些过路的陌生人比起现在的她来说,自由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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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没过几日,廷尉便上了折子,定了单逢时的罪。
  单茸深居闺阁,拥缚礼借口要准备大婚之时,不大让她出门,可单逢时这样的人物倒台是大事,无论怎么遮掩,都会有消息传到单茸的耳朵里。
  更何况,拥缚礼本也没打算瞒她,这何尝不是一种欺辱她的手段?
  唯一令单茸没想到的是,皇帝看了折子,并没有同意廷尉所写的秋后处决,反倒是亲自批红,只贬为庶人,入冬后流徙北地。
  单茸多少放下了心来,至少这样,单逢时的命暂时算是保住了,在入冬之前,也不会有人将单逢时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她粗略算了算,如今正是炎炎夏日,离单逢时刺配边疆约莫还有四个月,人想必还是会如这几日那般关在狱里,单茸还有机会多多和单逢时见上几面。
  天塌下来,只要人还活着,总算是几分生机。
  如今奸相落马,自然是要论功行赏。
  单府原本是该作为充公家产,不过鉴于拥缚礼在查证单逢时一事上出力不少,拥家又沉冤昭雪,本该赏赐座新府邸,以作嘉奖,皇帝干脆拍板,重新赐了匾额给拥缚礼,原地将单府变成了拥府,权当是拥缚礼锄奸有功,不必劳民伤财。
  换匾额那天,单茸站在院内,看着来来往往放炮卸匾的下人,面上无悲无喜。
  她对单府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充其量只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在她漫长的鱼生中,也占不了太多岁月。
  可单茸依旧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就好像作为“单茸”的“单”已经消失了,那她又还有多长时间能活呢?
  这糟烂人生,一点盼头都没有。
  单茸转过身去,回了自己的院子。
  过了一阵,有下人来单茸院里请她。来人依旧是单茸不认识的人,传话说:“少爷回来了,还请姑娘去正厅用膳。”
  她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手帕,低声答道:“知道了。”
  进了正厅,果然是拥缚礼正在净手。下人在他身边回话,说:“少爷,姑娘带到了。”
  拥缚礼看到她,心情也好了不少,温声到:“阿姐来了。”
  单茸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分明带着少年的棱角,唯有眼底带着几分与年龄并不相符的老成持重。拥缚礼常年待在书房内,是以皮肤较正经武将家的公子要更白一些,如今忙于政事,更是熬出了些病态的苍白来。
  看罢,单茸摇了摇头,道:“你该多吃点饭了。”
  拥缚礼被她语气中莫名带出的、长姐的熟稔听得一愣,心下还没觉得舒坦,旁边的下人便打量着他的脸色,低声道:“有小姐来陪少爷,少爷总能比平时多吃一些。”
  听了这话,单茸眼底的笑意退去。
  她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面前摆好的碗碟,轻声说:“那就好。”
  拥缚礼看着单茸闷不吭声往自己碗里夹菜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示意布菜的人将单茸爱吃的菜放在她面前,没再说什么刺激单茸的话。
  用过了午膳,单茸便很迅速调理好了自己的心态,她苦中作乐地想,要是爹爹回来的话,自己也能多吃一碗呢。
  下午闲来无事,单茸回了自己的院子,学着侍弄自己从前种下的那些花,手艺比不上从前的花匠,可好歹那几盆花摆脱了半死不活的状态,也算是给自己平淡的生活添了几分喜气。
  只是还不待她修出个名堂,外头便吵了起来,单茸竖着耳朵仔细分辨了一番,听上去不是下人在争执,仿佛是有人想闯进来见她。
  这倒是稀奇,单茸放下手中修剪花枝的绞刀,出了院门。
  门外有个哭得花容失色的婢女见了单茸,立刻跪在她面前,哭喊道:“姑娘,姑娘救救阿寻哥哥吧!”
  ……等会儿,谁?
  单茸听得一头雾水,但眼看着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想来是府上有人犯了错,正在被整治,这丫头病急乱投医,竟求到她这里来了。
  她伸手将那婢女扶起来,用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哭有何用?你领我去看看。”
  婢女见单茸大发慈悲,立刻抹了把脸,带着单茸就往院外去。
  单茸本以为是府上管事的在惩治下人,如今去的方向是拥缚礼的住处,她一时间也有些不安。
  无论如何,现在的她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人,就算二人不日将要成婚,但总归还没过明路,往日里能听她几句话的下人都被拥缚礼遣散了,更何况,拥缚礼用了午膳,似乎还未离府……
  她越往前走,越有种想找个借口溜了的冲动,可看着前面带路的丫鬟一脸找到救星的雀跃,又实在不好意思拂了她的意。
  罢了,人各有命,尽力便是。
  拥缚礼的院子里站着不少下人,个个都低着头,围成一圈看着,见单茸来了,又纷纷推开一步,让她看见院中的场景。
  她猜得不错,确实有人正在受罚。看不清面容的下人正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背后有人举着根一指厚的木棍,重重打在那人身上。棍来时携风,行杖刑的人每落棍一下,周围的下人和受刑的人便狠狠一抖。
  而拥缚礼正坐在檐下,闲闲翻过一页卷宗。
  单茸看得毛骨悚然,出声制止道:“住手!”
  哪知她的话根本不顶用,施刑的人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下着棍子。
  旁边的下人们怯生生地看了单茸一眼后,又将视线挪了回去,强迫自己看着与自己共事的人受刑。
  单茸见那人一副只听拥缚礼命令的样子,几步走到拥缚礼面前,伸手抽走了他正在看的卷宗。
  拥缚礼眼前骤然一空,见面前站着的是单茸,反倒有几分愣神。
  他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似是当真不知单茸为何而来,问:“阿姐找我有事?”
  虽说是下人,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面前几步之遥,被他的一道命令打了个半死,此人难道当真没有半点动容的吗?
  单茸手上使了几分力,好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沉着面色说:“因为方才说了句话,便要将他打死?”
  拥缚礼没接这话,只是将视线投向施刑的人,眸色清淡如水,受了命令的人也是伺候官家多年的人精,落棍的声音立时又大了些。
  单茸深吸一口气,退让道:“哪里为得着这样生气?哪怕下人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没有直接在府上打死的。”
  拥缚礼换了个倚靠的姿势,拉过了单茸紧握着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道:“阿姐这回当真是误会我了,我罚他,不过是因为他让阿姐不愉快了。这府上谁不知道,你不日便要嫁与我为妻,他是什么东西?竟敢影响我未来夫人用膳的心情。”
  单茸听得有些沉默,这算是什么逻辑,现在的拥府说话令她不愉快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还要每个人都抓出来这样打一顿?
  再说杀鸡儆猴也不是这么个杀法,这完全是将单茸立成一道现成的靶子,下人们只会觉得自己是受了单茸的牵连而受了罚,怎么敢想到背后是拥缚礼的手笔?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不是这么个道理,况且我让施刑的人停手,那人也没听我的,难道个个都要受罚?”
  拥缚礼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阿姐原来在气这个,好,那就一并罚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单茸怒道。
  见着她总算有了几分张牙舞爪的鲜活气,拥缚礼终于笑了笑,伸手去抚平了单茸的眉头,温和道:“玩笑罢了,阿姐莫要生气。”
  他似乎当真觉得自己开了个很有意思的玩笑,将单茸的手贴到了自己脸颊上,低低地笑了笑,单茸只觉得毛骨悚然。
  人命在拥缚礼口中只是区区一句玩笑,这些下人与他之间并没有血海深仇,只因为触怒了他,便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打杀,实在令她害怕。
  不过这次,拥缚礼倒是没有耍她,见单茸不说话,他失了几分逗趣的闲心,只是挥了挥手,让院里的人都下去了。
  留在院中的那位阿寻早已没了声响,身后的人停了刑,他便不知日月何物地倒在了地上,被那名求到单茸面前的丫鬟揽进怀里,二人交颈相拥,也算是风波渐息。
  拥缚礼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单茸的手进了院中的小书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