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最坏的打算,单茸心里早已有数,只是她前些日子还在期盼着从此纵游天下,如今不过半个月,就要想好自己的死状了,还真是造化弄人。
  她轻笑一声,原本以为流不出泪的眼眶莫名又湿了些,至于眼泪之下的恐惧与绝望到底来自于什么,单茸自己也分不清了。
  是不是只要我走完剧情,顺顺利利地按照原书结局死去,就能彻底摆脱这一切了?
  单茸闭上眼,自暴自弃地想。
  拥缚礼在黑暗中看见她落泪,忍不住伸出手,接住了单茸那滴滚烫的眼泪。他被灼伤一般捻了捻指尖的水痕,轻声道:“阿姐哭什么呢?”
  即便知道自己便是造成单茸此刻痛苦的元凶,拥缚礼也始终扮演着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享受着这样的暧昧与隐秘,好像在黑夜之下,他一切费心的掩盖都变得可有可无起来,只需要静静地和单茸待在一起,仅此而已。
  哪怕单茸半点也不愿意,拥缚礼还是在夜里一次又一次地拭干了她眼角不自觉流下的泪。
  单茸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光大亮,她睁开眼,面前是拥缚礼映着光的侧脸,对方昨夜当真不顾礼义与男女大防,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睡在单茸身边。
  他似乎也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此刻眉目微微舒展,仿佛还是两人初见时,拥缚礼竭力隐藏着自己满身戾气的、少年时的模样。
  可人心易变,当年和单茸认识的少年,不会在她睡觉的时候为她卸去满身钗环,只为不会在自己清醒之后,再做出和昨晚刺伤他时同样的选择。
  单茸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内心古井无波,似乎那些怨恨与歇斯底里都消散在了昨夜的月光里,一觉醒来,他们还要继续扮演好姐弟的模样。
  真恶心啊。单茸悲戚地想,一直不知道是在形容面前的拥缚礼,还是宁肯在这样的剧情线下苟且偷生的自己。
  拥缚礼醒转的时候,单茸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她看上去没那么抗拒,也不再问沈筝和单逢时的事,就像是过去几年里无数次给单茸请安的早晨,他透过窗纸看着单茸坐在屋内梳洗的模样。
  如今的拥缚礼,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
  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满足,好像只要能一直看着这一幕,内心的躁动与不安就能勉强将息。
  比起昨晚那样尖锐的抗拒,晨起的单茸明显态度松动了不少,就连坐上饭桌时也不需要拥缚礼半哄半威胁,听话得像是他大梦一场,恍惚间有了几分两人当真是两小无猜的爱侣的错觉。
  席间,单茸随口问道:“你昨夜说娶我,想好什么时候办礼了吗?”
  彼时拥缚礼正在为她夹菜,闻言一时有些怔愣——倘若这是梦,他也不介意酣睡片刻,只要阿姐能一直这样待他。拥缚礼弯眸笑了笑,露出少年人才有的神情,“阿姐同意了?”
  单茸面不改色点了点头,说:“按理来说,此时要敬告宗亲祖庙,只是眼下你我长辈都……难以出席,不如一切从简。”
  拥缚礼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单茸半晌,试图从她无悲无喜的面目中窥见几分破绽,哪怕是恨也好。可她的情绪太平静了,像是死水一潭,任凭拥缚礼怎样去搅弄,也只有淡淡的涟漪。
  他第一次看不透这个色厉内荏的阿姐,但眼下的拥缚礼也不愿去看透单茸的真心。真心如何并不要紧,他仅仅想要得到单茸,仅此而已。
  因此,拥缚礼也顺从道:“都听阿姐的。”
  单茸没想到拥缚礼答应得这么快,她抬眼看了看对方,放下筷子道:“既然如此,我有几个要求。”
  拥缚礼见单茸正色,也停下了手,静静等她说下去。
  单茸说:“我要春华做我的陪嫁丫鬟。”
  这是在试探拥缚礼,是不是真的将春华抓住了。
  意料之中,拥缚礼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单茸眸色变换几番,试探出了春华的下落,接下来就是单逢时,“成亲这样的大事,阿爹虽难亲自列席,但总归是要告诉他的。我想同阿爹见一面,你可否安排?”
  拥缚礼表情未变,大概也是猜到了单茸如今最想见的人都有谁,因此也只是说:“可以,单相只是下狱,还未定罪,自然可以和家人在狱中相见。”
  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单茸松了口气。前两个要求都提在拥缚礼可以接受,也应当是他考虑过的范围内,对方没什么反应,偏偏最后一个想说的,她有些拿不准拥缚礼的想法。
  “我还想你将沈筝送回沈家,好好下葬。人死为大,你如今手眼通天,找个让沈家信服的理由,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单茸直视着拥缚礼的双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眼底的神色。也不知这个要求在拥缚礼心中到底有多大逆不道,他没有立刻答应,更是为了避开单茸的目光,低下头搅动了碗底的粥。
  单茸心下一沉,故作云淡风轻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行,毕竟是沈家的小公子,总不能死后一点体面都不要。”
  “——沈筝还没死,”拥缚礼打断打断她的话,因为低着头,单茸看不清他的脸色,“昨天那个,不是沈筝。”
  不是沈筝!
  56
  第56章
  单茸心底忽然死灰复燃一般狂喜。
  只是自昨日一遭,她再不敢在拥缚礼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可意料之外的消息,总是让她开心的。
  她低下头,学着拥缚礼的模样,彼此各自心怀鬼胎,道:“是吗?想来是我们之间还没那么熟络,我连他的背影都不认识。就是不知道,本尊在何处。”
  见单茸没有一定要见沈筝的意思,拥缚礼莫名松了口气,“这就不劳阿姐操心了。不过既然沈筝没死,阿姐难道还愿意嫁给我?”
  说完,他的手顿在了碗边,瓷器碰撞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万籁俱寂,只为了单茸的一个答案。
  单茸握着勺子的手也骤然冒出了冷汗,自己这一番试探已经触及到了拥缚礼喜怒无常的边缘了,只是若想要保下这三人的性命,不得不以身饲虎。
  她点了点头,面不改色道:“为何不愿?”
  即便此刻知道单茸是为什么低头,拥缚礼遍布阴霾的心中终于还是敞亮了几分,他看着单茸,随后又伸出手去,将她的一缕鬓发捏在手里,揉搓一阵后,呢喃般叹息道:“阿姐啊阿姐……”
  用完早膳后,拥缚礼按惯例上了马车,要去任上点卯,*出门的时候似是吩咐了什么,单茸的院子里的人转眼撤去了不少,只留了两个小丫头。
  说是为了让单茸在府内没那么无聊,实则两个丫鬟少言寡语,一看便是拥缚礼留下的眼线。
  单茸现在装也要装出一副和拥缚礼琴瑟和鸣的模样,倒是也不拒绝他的安排,双方各自下了台阶,也算是相安无事。
  等拥缚礼一走,单茸便借口要四处走走散心,从院子里出来。
  一路上没什么人敢拦她,见了她也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并不因单逢时落难了便对单茸另眼相看。
  单茸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和她擦肩而过的这些下人,心下暗自吃惊。不过短短几日,拥缚礼已经将单府的下人换过了一轮,她前几日只猜想书房这样的重地被拥缚礼换上了自己的人,如今来看,整个府邸怕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这么一想,单逢时能平安从诏狱中出来的机会又小上了不少。
  借着今日的机会,单茸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将单府好好逛了一圈,倒是没再发现假山下的密道了。
  她想像昨日那样去看看密室里关着的人,还没走进花园,便有人来拦她,也不知里面的人是已经被拥缚礼转移走了,还是根本不想让她看见。
  不见也好,单茸叹了口气。
  既然他都那样说了,想必昨日看见的人确实不是沈筝,就算是,肯定也还留着一条命……
  如今天气热了,这旬一过,转眼便是盛夏,倘若府上真的死了人,想必很难不被发现。
  至于府上那些监视着单茸的眼线,她也在数日的磨合中逐渐习惯了自己的行踪被人一一上报,不管拥缚礼是否愿意听,总是有人愿意将话递到他面前的。
  唯一出乎单茸意料的,是自从答应了要与拥缚礼成亲之后,两个人在府上倒是鲜少碰面了。
  入了秋有不少人要问斩,这段时间的诏狱忙得脚不沾地,更何况拥缚礼手上还压着单逢时这么大件案子,没时间搭理和单茸的婚事倒也正常。
  更何况,拥缚礼是费尽了心思,想要置单逢时于死地的,正如当年的单逢时对拥家所做的那样。
  廷尉给拥缚礼放值的时间本就不早,加上手头事多,单茸每日见着拥缚礼的机会只有寥寥数面,偶尔想要坐下来好好和他聊聊大婚的事,也只能得到对方转身进书房的背影。
  在勤于公务上,拥缚礼向来是宁做多,不偷闲的。
  也许是为了逃避什么,他在书房挑灯便是一夜,天蒙蒙亮了才眯一阵,看得单茸心情很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