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裴承胤乖巧地回应他的呼唤，他是这个门派里，为数不多愿意听玉虚怀胡说八道的人了。
  “师父一直觉得修道人需要有大爱大德，达则兼济天下，救苍生于危难当中。”玉虚怀传授自己的大弟子一些普世道理。
  “这样啊。”裴承胤会在冷风中听玉虚怀瞎诌，不是因为他认同他，纯粹是因为从小到大学习到的规矩和礼仪。
  “玉虚仙宗虽是修行之地，但是阴潮月妖魔不受控制，四处乱窜，甚至就在山下活动。寒冬腊月，一个瘦弱的少年，在妖魔鬼怪中间，你不觉得很残忍吗？”玉虚怀端起来了，说话文绉绉的。
  “有……有点？”裴承胤不太肯定，说话犹犹豫豫。
  玉虚怀期待看向裴承胤。
  裴承胤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木头，推一下动一下，不推不动。
  玉虚怀最后哀嚎着趴下去，抱住自己大弟子的脚，祈求道：“你去送送他吧，起码把人安全送出华衡山啊！”
  裴承胤皱眉。
  “师父求你了！师父跪下来求你了！”玉虚怀嚎啕大哭。
  裴承胤在冷风中打了一个喷嚏，好奇问道：“你怎么不去？”
  “我在罚站啊！”玉虚怀抓狂。
  其实，他现在就算离开，许知安也不会知道的。
  玉虚怀扒着裴承胤的脚，又哭又闹。
  裴承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来不想要尽快摆脱玉虚怀，二来不想再在冷风中浪费时间了，于是说道：“好吧。”
  玉虚怀闻言，感动地眼泪哗啦啦。
  裴承胤总觉得，他的师父情感过于丰富了。
  因为给予了玉虚怀承诺，裴承胤将身上的斗篷带子系好，于清冷的月光下，漫步来到凌虚仙宗的大门口。凌虚仙宗的建筑物比起其他地方总是大上一号，门也一样，这一扇雕刻着星图的青铜门，在冬夜，泛着冰冷的寒气，人走进，仿佛有一种被巨人凝视的错觉。
  裴承胤早已习惯这种磅礴得故意让人心慌的环境，他走出大门，看着唯一一条下山的路，本想要直接御风而下，但是到了半路，风太大，冷得人瑟瑟发抖，他就选择从袖子里夹起一张黑色的符咒，点起火照亮前路后，慢慢走了过去。
  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在不久前离开的那一位少年。
  下山的阶梯只有一条，这比较好走，但是走到凌虚仙宗的最下面，就是一片树林，裴承胤站在最后一个阶梯上，茫然地左右张望，不知道自己该选哪一条路。
  站在原地不动，不是裴承胤的性格，就在他打算凭借运气，选择往右走的时候，他脑子里沉寂许久的系统突然开口说话。
  【左边】
  “啊？”
  【往左边走】
  “我觉得是右边。”裴承胤的手指往反方向一指。
  【左边的石板上有一点泥土的痕迹，大概是不久之前有人踩踏溅起来的，所以是左边】
  “这样。”裴承胤笑着接纳了系统的意见，转头向左边走去。
  【唉】
  系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带小孩。
  月光落在裴承胤尚且未脱稚气的脸上。
  不过现在的裴承胤，确实年纪不大。
  裴承胤的脚步往前，忽然，乌云拨开，月亮的光芒大盛，如同飘雪一样洒下，风吹树林，寒气入骨，冷雾随着微风诡谲地扭曲，妖魔气息扑面袭来。
  如玉虚怀说的一般，阴潮月的日子不一般，妖魔居然入侵到华衡山下了。
  裴承胤此时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用手中符纸点燃的光看着前路，不紧不慢走着，直到他踢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妖魔身躯，他的伤口有法术残留的气息。
  “不好。”裴承胤不再磨磨蹭蹭，快步朝着前路跑过去。
  第5章 大师兄捡人成功
  裴承胤鲜少独自离开凌虚仙宗，加上现在是晚上，他根本就不认识路。
  眼看他在这个地方瞎转，他脑子里面的系统又开始叹气，不得不开口和他沟通。
  【左边，还是左边，直走，别走歪路，看着脚下】
  在系统的指路下，裴承胤来到了一大片被月亮照着的空地，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树叶掉光，树干将浓郁的黑暗往里推，将同样强烈的妖魔气息隐藏在无人察觉的空气中。
  他们伺机而动，准备将茫然无知的小儿碾压残杀。
  裴承胤拿着点燃的符纸，在原地转了一圈，寻找下一个前进的方向。
  他甚至期待脑子里的系统再提醒一下他该走哪一边，但是系统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裴承胤挠了挠脑袋，紧接着，他想要随意找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看着他走进，黑暗中的一片地方，突然发出明显的枝叶被踩踏的声音。裴承胤表情不变，淡定地拿着手中的符纸，脚步一转，朝那个地方走去。
  黑暗中的生物看着他靠近，兴奋不已。
  当裴承胤的脚步一踏进黑暗，埋伏许久的妖魔们立刻一拥而上，想要把他抓住。
  他们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地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
  裴承胤原地消失了。
  妖魔们茫然地四处张望，漫无头绪。
  “构建空间的法术，你很厉害。”一道轻笑声在同样黑暗中响起，声音如同潺潺清泉流水，沁人心脾，“但是你能不能先从我的身上离开，天气太冷了，我不想躺在地板上。”
  同样的森林，同样的土地，同样的月亮，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一只妖魔鬼怪，那个少年扑在裴承胤的身上，以两人刚见面的姿势，压在他的身体上。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少年双手放在他的身上，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我下山到这个地方，发现群妖结伴而行，我现在受伤了，不是对手，所以就画了一个阵法，躲了起来，暂时不敢离开。”少年一边解释，一边从他的身上走开，坐到旁边去，“你怎么在这里？”
  裴承胤发现他说话的态度强势，是自己最不会应付的类型，只能默默从地板上爬起来，扒拉一下自己天生的卷发，毫无修饰地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直接告之：“最近是阴潮月，师父担心你晚上赶路会出事，所以让我来送你出去。”
  少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黑沉沉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
  裴承胤眨了眨眼睛，一时不敢说话。
  “现在走不了，只能静候夜晚过去。”少年没有对他的话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阐述现在的困境，“结界内温度适宜，只是行动范围有限，你需小心，不要走出去了。”
  “哦。”裴承胤立起膝盖，用手抱住，听话乖巧，一点意见都没有，早就习惯被人指挥。
  少年忍不住转头，看了他好几眼。
  “什么事？”裴承胤注意到了他的眼神。
  “你的脸色苍白。”少年皱眉，看了好几眼，他才分辨出，裴承胤究竟是肤色过白，还是身体不适。
  “我晚上没有吃一点东西，还在冷风中待太久了。”裴承胤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委屈不已，但是很快，他就根据自己过往的经验，乐观地下了结论，“没事，饿久了就不会觉得饿了。”
  少年闻言，转过身，拿出一袋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这就是江以宁之前送给他的食物。
  裴承胤的脑袋靠在膝盖上，歪着头，没有马上接东西，只是看着他，琥珀一般透亮的眼睛仿佛能将人看透。
  “你大半夜去厨房，不就是要吃这个的吗？”少年再一次把包裹递给他，不明白他为何无动于衷。
  “我能吃吗？”这不是他赶路的干粮吗？
  少年闻言，不再做声，直接把油纸打开，露出里面的点心，递给裴承胤。
  裴承胤喜笑颜开，马上坐起来，从里面拿走了一块点心。他张开嘴巴，很快就吃完了一块，然后一转过头，就发现少年又一次把油纸袋递到他的手边。裴承胤笑眯眯地伸出手，开始吃第二块。
  刹那间，少年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笑了。
  裴承胤还想要去探究，可惜那个笑眼转瞬即逝。
  “你也吃，过了晚上，就不好吃了。”裴承胤诚心推荐。
  “我不饿。”少年干脆把油纸袋塞到他的手里，随后，就不想再说话了，他盘腿坐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看向另一边。
  裴承胤看着他圆滚滚的后脑勺，发现他的发质不错，只是大概最近没有打理，所以才显得乱糟糟。
  “还有事？”少年感觉得到身后人的视线，转过头看他。
  裴承胤摇头。
  “我休息一下，你自便吧。”少年起身，走到最近的一棵树下，靠着树干坐好，随后闭上了眼睛。
  裴承胤开始咬第三块点心，同时不安地问：“你要睡了吗？我吃东西发出来的声音会不会吵到你？”
  “不会。”少年说完，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再一次睁开眼，从随身的乾坤袋里拿出了一袋水，扔给裴承胤。
  裴承胤慌乱接过。
  少年再一次闭上眼，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再理会他，气息平稳地睡了过去。
  裴承胤吃完第三块点心，就没有吃下去了，他努力把油纸包起来，想要把它绑回原来的模样。不过他不擅长做这种事情，绑了好几次，油纸都是歪歪扭扭的。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所以最后干脆地放弃，用手捧起油纸袋，来到了少年的旁边。
  他直接在少年的旁边蹲了下去。
  少年双手抱胸靠在树上，沉沉睡去，根本就察觉不到他的到来。
  枯干林立的树干，往上是一轮皎洁的圆月，庞大如同异景，使人产生恐惧之意。
  裴承胤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少年依旧毫无反应。
  他的身上散发出丝丝的真气，修仙之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气息，基本上是遇到了无法自行修补的重伤。少年其实不是睡着了，是想要进入冥想，修补自己的元神。但是显然的，他的努力收效甚微，进入运功状态，他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眉头紧皱。
  很快的，不管是身体还是神识都到达了极限，少年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无力地顺着树干的一边，倒了下去。
  他的脑袋枕在了某人的肩膀上。
  裴承胤坐在他的旁边，正好把斗篷脱下，放在手里抖了抖，看到少年靠过来了，便慷慨地分了一半的衣服给他，盖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月亮长居于天空，光芒飘洒在大地上。
  夜晚快速地过去，太阳重新升起，森林中都是浓雾。
  当少年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温暖的后背上，身体披着有淡淡香味的衣服。他努力打开眼皮，聚焦光芒，终于看到了他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忘记的画面。
  裴承胤面无表情地背着他，行走在林间。
  少年不算是表情丰富的人，他通常不摆表情的时候，旁人看到他，总是觉得他冷漠、没有感情。但是裴承胤就算五官一动不动，给人的感觉也是温文尔雅，再多看看，春风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