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你说什么呢！我们要是能抢到鬼子的枪，我爹还能走？现在轮得到我这个嘴上没毛的来跟你聊？”
  王村长撇撇嘴，压根就不信。
  “我也不是想抢你们的枪，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要是可以的话，下次鬼子来了，你们也伸把手。
  咱俩村就隔了条河，淌过来淌过去的。大家一起努努力，就算干不死鬼子，好歹少抢点东西走。不然再这么下去，大家都得饿死！”
  这话林有粮倒是十分赞同，
  “您不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跟您说啊……”
  四河村在那几天，突然就有了正儿八经的村口，包括下河村在内的周边几个村子。
  大家形成了联盟，村口的屋子都不住人了，变成了“瞭望塔”，当然，不是真的高塔，就是每个村都专门有人站在屋顶上守着看，要是远远的有鬼子来了，就赶紧吹哨子，大家一起跑路躲起来。
  几个村子一联合，三百六十度基本都能瞧得着了。
  梁生娣就在这种还算安全的环境下，终于下山了。
  都快到冬月了，稻子是肯定种不了了，但让这些老农们什么都不干在家里猫冬，那不如杀了他们。
  林有粮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来的人，带了一批萝卜苗过来，让大家一起凑了点钱买下，赶着下种去，说不定过年的时候还能有萝卜啃。
  章小女看着家里光秃秃的一圈，想了想，从钱袋子里掏出点钱来，让林文轩拿着去问问，能不能再买两只鸡回来。
  一只都没总觉得这个家要完，但多了又没那么多粮喂。要不是山上新分到的红薯土豆，他们家也已经要开始吃糠咽菜了。
  结果林文轩出去大半天，回来的时候，就提了两只小鸡崽回家。
  章小女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你……你买那么小的？？那咱得养多久才能下蛋啊？你这么小的鸡，一会儿外面一声枪响，它就趴窝你信不信！”
  年轻人就是乱来，早知道自己出去买了！她后悔的想着，
  “你去哪个村买的啊？问谁买的啊！别被骗了啊！多少钱一只啊？找的钱呢？给我，我再放回去……”
  林文轩叹了口气，“就隔壁下河村，哪来什么找的钱，一大洋就这么两只小的，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什么！！！”
  章小女的尖叫声差点冲破屋顶，把那正在焦味八仙桌上踱步的小鸡崽吓得一激灵，也把正在屋子里间喂奶的梁生娣吓了一跳。
  还有她怀里的闺女，也顾不上喝奶开始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
  梁生娣赶紧抱着哄。
  “谁家！谁家！谁这么杀千刀的骗你年纪小呢！让我去……”
  林文轩赶紧拦住已经开始暴走的老母亲，努力的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给她听。
  简单来说就是——打仗嘛，物资都紧张，比起食物来，钱已经不值钱了。
  再具体点来说——
  他们这儿现在要什么没什么，连粮食都没有，谁会卖你正在下蛋的鸡？这种炮火连天，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日子里，能让鸡抱窝孵蛋的，那都算家里粮多的地主了，你还想人白送你鸡呢？
  而且章小女给林文轩的钱，并不是大洋，而是现在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那玩意儿一年比一年不值钱。
  “说是外面一百法币都买不到半头猪了。您就给了五十法币，隔壁村都是看在了村长有粮哥的面子上才卖的，不然谁理我啊！”
  他爷爷和林有粮的爷爷是堂兄弟，也算是有亲。他爹没了以后，老村长就很照顾他们。现在换了林有粮当村长，他也是能帮就帮。
  现在小鸡崽都是金贵货，人家也想养大了下蛋来着，要不是林有粮去和他们王村长说，王村长去帮他说，他都不一定带的回来这两只鸡崽的！
  章小女愣愣的听着儿子说的话，再看看钱袋子里那堆法币，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想拍大腿哭，但又怕把那两只小鸡崽吓死，只能捂着嘴呜呜的嚎，
  “呜呜呜……这破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呀！这钱当初攒着多辛苦啊！怎么就不值钱了呢！呜呜呜……”
  是啊，怎么就不值钱了呢？
  梁生娣抱着女儿靠站在墙边看着地上的婆婆，也是满脸迷茫。
  她一个筐子一个筐子编换来的钱，现在怎么就不值钱了？那她的筐子呢？不是都白编了吗？
  她不太听得懂林文轩说的什么多少法币等于多少大洋的，她只知道钱不值钱了，婆婆估计更不肯多放粮给她吃了。
  那她能不能不喂玉兰了啊？玉兰这么小的小娃娃能吃糊糊吗？
  她不喂奶还能抗一下饿，一喂奶就挠心挠肺的饿，再这么喂下去，婆婆又不肯多给点吃的……
  梁生娣觉得她估计很快就能去和林家的祖宗报到了。
  【第418章第418章番外生如芥子尘，娣心藏须弥31】
  这年头也没什么科学育娃，婴儿该喝奶到几岁，什么时候才能吃辅食等说法。
  能活下来才是王道。
  其他的话，章小女可能听不进去，但梁生娣说如果不喂奶她或许能少吃点这件事，章小女还是很积极主动的付诸行动的。
  当天晚上，就给襁褓里的小玉兰弄了碗和水差多稀的玉米糊糊。
  小玉兰吃得很满足，梁生娣也吃得很满足。
  章小女更满足了。
  “你娘俩都吃糊糊反而还能多省下点口粮，那就不喂奶了。”
  章小女喜滋滋的抱着吃饱喝足又开始打瞌睡的小孙女，难得和颜悦色的和梁生娣说，
  “玉兰就跟我睡吧，这样你俩晚上也能睡好点。生娣你多休息，好好调理一下身子，到时候再给我们玉兰添个弟弟！咱们一家人又能热热闹闹的了！”
  梁生娣从月子里差点饿得昏死过去那天起，神情就一直都是淡淡的，木木的。
  没有再笑过，也没有再哭过。
  好吧，这日子里也的确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情出来。
  林文轩小心的看着媳妇儿的神情，又把自己那份红薯分了一半给梁生娣。
  “我吃饱了，这半个给你吧。”
  梁生娣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往嘴里一丢，两口完事了。
  那两只小鸡崽还是由梁生娣管着，她不用奶孩子了，用布巾往胸前一裹，就到处给俩鸡娃娃捉虫切草吃。
  冬天地里活不多，就由林文轩在忙活，家里是梁生娣，章小女反而成了最轻松的，只要带孙女就行了。
  大山妈最近在忙着给大山张罗媳妇儿的事儿，打仗归打仗，媳妇儿还是得娶。
  她忙得要死，偶尔看见章小女抱着孙女晃来晃去的，就总说章小女还是很有福气的。
  家里大事都落下了，儿子儿媳都能干，孙女也生了，以后带完孙女带孙子，只要鬼子不再来，就能一辈子悠悠闲闲的了。
  章小女爱听这种吉利话，每次都笑呵呵的乐过去。但她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是梁生娣变了点？
  儿媳还是和以前一样能干，就是偶尔，章小女看见她盯着那两只鸡的眼神，总是幽幽然的，深邃的让人害怕。
  害怕？
  怕个屁！
  章小女忍不住就在内心啐了自己一口，又不是鬼子，有什么好怕的！
  她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她粉嘟嘟的小孙女，拍着她裹在襁褓里的小屁股，唱着童谣哄她睡觉，
  “一息哭一息笑，两只黄狗来抬轿，走了太和桥，乓当跌了轿，还有只黄狗来取笑……”
  ***
  林家今年的年夜饭很简单，但比起外面一些连糠咽菜都没得吃的已经不知道要好多少了。
  一碗干菜冬笋汤，菜是在山上的时候，大家一起种的，章小女都给晒成了干菜。冬笋是这两天梁生娣从山上挖的，及时挖的人太多了，得靠抢，还不多。
  一盘水煮萝卜，加了点酱油，是林文轩昨天才从地里挖起来的。
  一碗蒸红薯，数量也有限，每人只有一个。
  还有一碗糊糊，是小玉兰专供。
  这就是年夜饭的全部了。
  没办法，剩下这点粮食，还得挨上大半年，这个前提还得是鬼子今年春耕的时候别再来捣乱，让他们能在夏末的时候收到这批粮。
  要不然……
  大家下半年就一起饿死吧。
  梁生娣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个红薯，还不忘从牙缝里剩下点红薯皮，喂给了天冷一直养在屋子里的两只小鸡。
  章小女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喂着糊糊，还时不时地抬头瞅一眼梁生娣，对怀里的小玉兰酸溜溜的说道，
  “你看你姆妈，舍不得喂你却舍得喂鸡，不知道还以为那两只鸡是她的闺女呢！”
  “啊~嗯~啊~”
  小玉兰不会说话，但是咿咿呀呀的一点都不安静，嘴里吃着她奶喂的糊糊，眼睛一直瞪着桌子对面的亲娘，偶尔还会嘿嘿的露一个笑脸出来。
  林文轩一边觉得闺女真可爱，一边觉得他妈大过年的又不知道在说什么瞎话了。
  “不是你说她们母女俩都吃糊糊还省粮吗？现在又说这种话，那你给生娣煮上足够的饭，她肯定能继续喂呀！”
  “那是我不想吗？！”
  章小女就是不高兴儿子每次都帮媳妇对付自己，而且，梁生娣就是明显不怎么管这孩子啊！这多好的小玉兰，有她这么当娘的嘛！
  “那得家里有那么多粮啊！你俩新年多种点，明年过年的时候就能吃饱了呀！”
  “那是我们不想种吗？！”林文轩也气的反问道。
  “那也不是我不让种啊！我也想粮多啊！谁喜欢饿肚子啊！”
  母子俩大过年的就这么水灵灵的吵了起来，听得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玉兰眼睛越发亮堂，咿咿呀呀的也想加入战斗。
  唯有梁生娣，依旧安静的喂着小鸡。
  吃吧，吃吧，你们吃饱了才能长大，长大了才能被我吃了。
  没错，梁生娣打算好了，这两只鸡，总得有一只要被她吃了。
  买鸡的钱还是她编筐子挣的呢！也不管什么钱贬不贬值的，亦或者钱要攒着给孩子上学……反正这钱都已经买鸡了，就等于她编筐子换了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