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哎哟!母后轻点!” 刘据立刻夸张地“嘤嘤嘤”起来,小脸皱成一团。卫子夫松开手,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光去就去了,但你不准把嬗儿抱去,若敢胡闹,仔细我的板子!”
  话虽如此,刘据的目的还是达到了——霍光得以站在了迎接队伍的前排。事后霍光得知太子为自己“牺牲”了耳朵,还特意带了霍彦给的膏药前去探望。结果刘据小嘴一撇,半点亏不吃。
  “药我收了,阿光,前日太傅留的策论……嘿嘿,就劳烦你啦?”
  霍光看着眼前这个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内心一片苍茫:……这个太子,我可以退吗?
  当然,打闹归打闹。随着卫霍大军归期临近,整个长安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沸腾。卫青府邸和霍去病的院落,被卫媪指挥着仆役打扫了一遍又一遍,窗明几净,连门槛都擦得能照出人影。就连尚在襁褓、被卫少儿抱在怀中的小霍嬗,也被卓文君套上了崭新的锦缎袄裤,戴上了沉甸甸、金光闪闪的长命锁和缀着珍珠的小帽子,打扮得如同年画里走下来的金童子。
  长安万人空巷,翘首北望。而远在归途后军中的霍彦,对这些浑然不知。他眼下只有一个执念——缠着舅舅卫青,尽快把姓氏从“霍”改成“卫”!卫青被这宝贝外甥缠得实在没法,又不能真把他绑起来,只好祭出“祸水东引”之计,大手一挥,将霍彦“发配”到了后军,美其名曰协助弥路侯李广处理后勤事务。
  这下可好,李广自从因霍彦被封了弥路侯,简直把霍彦当成了再生父母!这位飞将军是个直肠子通大脑,简称一根筋捅到底的主儿,爱恨都写在脸上,且极其浓烈,恨你时恨不得食肉寝皮,爱你时恨不得掏心掏肺。如今他对霍彦,正是那掏心掏肺的“爱死你”阶段。
  霍彦被迫承受了李广那山呼海啸般的热情。他本性吃软不吃硬,面对李广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甚至还乐呵呵的滚刀肉,除了偶尔被聒噪烦了抽两鞭子泄愤,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而李广呢?皮糙肉厚,挨两鞭子权当挠痒痒,反而觉得这是“泰安侯看得起老夫”,更加迎难直上,鞍前马后,殷勤备至。
  这一日,漠北草原边缘,后军缓缓行进。风依旧带着寒意,卷起枯黄的草屑。李广骑着马,又凑到了霍彦的马旁,咧着大嘴,亲热地喊道,“阿言!”
  正驭马上前的霍彦眼皮都没抬,手腕一抖,“啪”一声脆响,马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朝着李广那张老脸抽去。
  阿言也是你能叫的。
  李广毕竟是沙场宿将,反应极快,脖子一缩,灵活地躲开了,还嘿嘿笑着搓了搓手,“哎呀,春和莫恼,莫恼!老夫这不是跟你亲近嘛!”
  霍彦皮笑肉不笑的脸,怀里还抱着一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懒洋洋打盹的幼虎崽,语气凉飕飕,“唤我泰安侯便好。”
  李广看着霍彦那“和善”的笑容,挠了挠头,完全没理解其中的警告意味,依旧乐呵呵,“春和,你看这天气……”
  “啪!”
  又是一鞭子!
  跟在后面的李敢,痛苦地捂住了脸,内心哀嚎,爹啊!您老人家能消停点吗?泰安侯,那不是我爹!
  离长安三十里,长亭在望。
  就在这“鸡飞狗跳”的后军氛围中,前方官道上骤然响起一阵急促如奔雷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迅疾无比,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锐气!
  原是霍去病忙完,一路催马扬鞭,成功在离长安三十里处与大部队会合。
  冠军侯张扬的很,一身新锻的银铠在太阳地下发着波光,高冠乌发,他不知道跟后面充作亲卫的赵破奴说了啥,唇角微扬。而后狠狠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蹿了出去。
  而后,那杏目红唇,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便与霍彦来了个面对面相见。
  骏马前蹄高扬,又重重踏落,激起一片尘土,停在了霍彦面前。
  大美人单手控缰,身子前倾,另一只手拂开碍事的柳树枝,声音低沉,“春和。”
  霍彦的心怦怦跳,任谁看了这大美人谁都会心跳得猛一下子的,孰不见弹幕早就发疯,李广都看呆了,他大概不知道李广呆是因为他,李广从未想过,霍彦那双总是带着疏离讥诮,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兴致缺缺的杏眼,竟能在转瞬间迸发出如此明媚,如同春日融冰般的粲然笑意!
  陛下取的春和之名,并非虚妄。
  霍彦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唇角已高高扬起,眉梢眼角都浸染了真切的暖意,春风吹过柳梢,霍彦声音清朗愉悦,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阿兄回来了!”
  “前段日子搜罗了匈奴王帐,带了个好玩的给你,过来。”霍去病调转马头,与他并驾。霍彦偏头。霍去病微微侧身,探手从马鞍旁悬挂的皮质行囊里拎出来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那刀不大,比匕首稍长一点,刀尖微微回勾,侧面有一道漂亮的槽口,刀鞘通体为银,嵌了大大小小不少的珠玉。
  华美,凶戾。
  “好刀。”霍彦由衷赞叹,修长的手指细细抚过刃面与刀鞘,然后在鞘尾看见了春和二字。
  他轻笑着珍而重之地将其收入怀中。
  很漂亮的刀。
  很适合防身。
  霍去病每次出门,小到练兵,大到出征。无论多远多近,也无论干什么去,都必会给霍彦带个趁手的小玩意儿。霍彦是万般好物都见过的,可仍爱他的这份心意。这些便是最好的东西了。
  他理所当然享受兄长的宠爱。
  霍去病看着他小心收好的动作,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层层漾开。他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匈奴贵族贴身用的玩意儿,用来对付猛兽、卡骨剔筋倒是便利。原本的旧铁刀刃脆得像枯枝,杀人都次了些。我便让军中的老匠头用新钢给你重新锻打,开了刃口。如今倒勉强凑合。” 他接着对霍彦道,“留着防身也好,闲时赏玩也罢,随你心意。”
  “谢阿兄。”霍彦笑得眉眼弯弯,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腰间冰冷的刀柄。
  霍去病不再多言,稳稳地控着缰绳,前方,长安城巍峨的轮廓已在地平线上清晰可见。
  大汉的将士回到了长安,灞桥的柳枝刚抽芽,只是风却有些冷。
  第110章 臣想一举三得
  长安的春日,寒意尚未完全褪尽,料峭的东风卷着渭水河畔新抽嫩芽的柳条,带来湿润泥土的气息。官道两旁,原本萧瑟的原野已悄然染上点点新绿,间或有几树耐寒的野杏,枝头缀满了粉白的花苞,在微冷的空气中倔强地绽放,暖意将席卷这广阔的八百里平原。
  通往长安的宽阔直道上,期盼压倒了初春的微寒。
  宽阔的直道两侧,早已被肃穆威严的甲士清场戒严。身披玄甲、手持长戟的锐士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从巍峨的城门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长亭。代表天子威仪的玄色大纛、绣着龙虎纹样的赤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巨大的幡幢投下庄严的阴影。金根车、玉辂、五时副车等天子卤簿依次排开,华盖如云,流苏垂地,在尚显苍白的春日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庞大的鼓乐队肃立待命,编钟、建鼓、排箫、竽笙等礼乐之器静默无声,却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霍彦搁远处打眼一瞧,只觉得浮夸的紧,活脱脱的暴发户样子。霍去病倒是喜欢得紧,眼里都闪着光。
  刘彻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头戴通天冠,十二旒玉藻垂于额前,端坐于金根车之上。他目光灼灼,不顾体面探头望向道路的尽头,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太子刘据,穿着太子冕服,被安排在御驾旁一个加高的软垫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模仿着父亲的威严,只是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和时不时扭动一下的身体,暴露了他孩童的好奇与不耐。卫子夫,以及卫家翘首以盼的亲眷们,无不引颈而望。他们身后站着被强行“争取”来位置的霍光,身着整洁的青衿深衣,年纪虽小却已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只是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整个长安,仿佛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支凯旋之师的到来。
  三十里外,旌旗招展处。
  卫青统帅的大军主力,正沿着官道缓缓推进。经历苦战与漫长归途,将士们脸上虽有风霜之色,但精神却异常振奋,腰杆挺得笔直,甲胄擦得锃亮,步伐整齐划一。胜利的荣光与归家的渴望,让他们忘记了疲惫。
  后军之中,李广骑着马,锲而不舍地围着霍彦的马打转,嗓门洪亮,“泰安侯!春和!你看这柳条,抽得多好!待会儿进了城,老夫请你吃长安新开的炙肉铺子!那滋味,啧啧……”
  霍彦正觉得刘彻浮夸,迎面撞上李广,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凉凉地回了一句,“弥路侯,安静些,陛下在看着呢!”
  李广一噎,随即梗着脖子,“陛下在看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呢!”